朱江：淘宝卖股

　　1191人，一场众筹的“闪婚”，民间财富的欲，监管当局的律。

　　2012年10月20日，美微传媒创始人朱江特意从北京的三里屯soho办公室，飞向深圳华强北——这场横跨祖国南北，从一个小资密集地奔向一个山寨密集地的旅途动机是：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提问。

　　在华强北大楼密密麻麻的“工作室”中几度穿梭后，朱江终于找到了那个人——一个在华强北做手机外壳批发生意的小生意人。还未来得及寒暄，朱江就把憋在心里的疑惑抛了出来：哥们，你都没见过我，怎么就放心地给我账户里打1万？……

　　严格来说，朱江的“哥们”称呼太随便了，因为这位素未谋面的“哥们儿”已经是美微传媒的股东。2012年10月和2013年1月，朱江通过微博传播、淘宝售卖发起了两场网络众筹，为他创立的美微传媒筹集创业资金，短短时间内吸引到了832位个人投资者、11家机构和387万元资金到账。朱江的举动迅速被证监会叫停，但筹集了公司的启动资金，以及更重要的名气。

　　832位投资者，几乎都是和朱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华强北的那位“个体户”，就是1/832。

　　陌生的股东们

　　没有第三方评估或靠谱的商业模式支持，招股说明书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2012年5月，朱江正式辞去爱奇艺会员频道负责人一职，下海创业。

　　和许多单枪匹马的创业者一样，朱江当时的状态可用7个字描述：找方向、找人、找钱。创业方向模模糊糊，做基于互联网的多媒体内容，比如找一些国内的创业者，以影像形式记录他们的真实焦虑，再寻求将内容变现的办法，同时，为企业做包括新媒体在内的推广；至于人，朱江的团队不需要太大——在北京三里屯soho的办公室里，朱江自豪地指着他的团队：“有这七八个人就能把摊子先撑起来，他们每个人在身兼数职呢。”

　　但找钱，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朱江最开始的想法，把自己多年在企业积累的人脉变现。

　　还没正式辞职的时候，朱江就问过很多朋友，如果他拍一部微电影出售，他们觉得行不行，愿不愿意出钱买。朋友们的回答让朱江觉得热血沸腾，不管他提出什么方案，总能得到特别热情的回答：“好啊好啊，你来做就好，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

　　等到正式创业后，朱江发现被“忽悠”了：“等真正需要钱的时候，朋友之间听不到什么实话，动真格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态度。找资金这事儿就变成了一个刷脸的事儿，而且不一定能刷得成。”

　　朱江开始走马灯似地找投资人：“前后大概见过100多个，北上广等地方到处乱飞，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见6-7个。”没有人愿意给名不见经传的朱江投钱，最让朱江郁闷的是一个深圳的投资人，为了争取其投资，单是九月份他就飞了四趟，双方谈得非常深入，但最后一天对方拒绝了朱江：“他们让我准备了各种数据材料，现在想想，可能对方也没什么预算，就是想了解一下行业而已。”

　　唯一的收获，朱江争取到了过去的一个合作伙伴，为他的美微传媒注资100万元，这笔钱真是杯水车薪。“我再不想点办法，融资这事儿就无休止地停滞了。”

　　9月底，朱江开始琢磨另辟蹊径，他把目光瞄向了微博。朱江有12万粉丝——自述没干过“买粉”的事，他想看看里面有多少人可以给予支持，其时，互联网圈已在讨论美国网站Kickstarter的“众筹”模式。于是， 一个大胆的想法形成，朱江给自己的公司估值2000万，进行网络私募，在淘宝上出售公司的原始股，1元钱1股，一个股东最少认购150股。

　　朱江承认，当时的想法其实特别不靠谱：“这事特别虚，比如我给公司估值2000万，这个没有第三方评估或靠谱的商业模式支持，第一版招股说明书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全都是理想、梦想。我就先拿出2%的股份，预备筹集40万资金，心里觉得，弄个两三万热闹热闹就可以了。”

　　于是，朱江开始在微博上广而告之，同时在个人博客将自己过去经历介绍一遍，也认真地在淘宝开了一个店铺——认购者可以直接汇款到朱江的公司账户，也可通过淘宝网店认购股份。事情进展的顺利程度超过朱江的想象，第一次认购在10月5日启动，到10月10日公司的账户多了37万。

　　“很多人都告诉我，尽管去做，失败了也没什么，只要不拿钱去夜总会就行。”惊喜之余，朱江稍带幽怨：“我翻了下股东列表，那些原先喊着要支持我的朋友，就一个人认购。其他股东，我全都不认识。”

　　那么，素昧平生的股东们哪里冒出来的呢？

　　健忘的煤老板

　　“中国缺有想法的人，我看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很受鼓舞，算是个骗子也认了

　　跑到深圳华强北后，朱江问那位做手机外壳批发的哥们：“怎么敢不认识就把钱投给我？”

　　“第一，你的故事还算好听；第二，我其实还算了解你，因为一直关注你的微博，你做过什么工作，跳过几次槽；甚至每天的经历，包括在哪里吃饭我都很熟悉，看你还算靠谱。”生意人如是回答。

　　在给朱江投资的第一批股东中，并非所有人都是朱江的粉丝，比如上海的张原修。

　　如果不是这次网络众筹，1990年生人的张原修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朱江发生任何联系——他和弟弟在浦东新区张杨路百脑汇电脑城设了一个柜台，为一些资金不太宽裕的公司提供网络维护和无线监控等技术服务，张原修如是形容自己：“刚创业的时候有激情，两年过去，觉得越做越没意思，我们有点技术，没有人脉，性格又内向，很难混得开，挣的钱也就够日常开销。”

　　并不富裕的张原修关注朱江的网络众筹后，毅然将自己多年的10万积蓄全部投入进去——此前他不认识朱江，也不是朱江的微博粉丝，只是看到一次转发而已。说到自己“倾家荡产”的动机，张原修说不在乎今后的回报，动机很单纯：“中国缺有想法的人，我看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很受鼓舞，算是个骗子也认了。不就是10万块钱嘛，放到现在也干不了什么，炒房子炒股也不是我喜欢的事情，我也干不了。”

　　不过，张原修承认自己还是有点“小算盘”：“我做生意最缺的、最不会经营的就是人脉，成了美微的股东，能经常参加他们活动，对积累人脉肯定有帮助。”

　　对朱江来说，张原修这样小投资者的支持固然欣慰，但不是他的主要目标。“第一次网络众筹真的就是试试，第二次我的想法变了，当成一种营销手段。”

　　所谓“营销手段”有两个含义：首先，美微传媒从事传播，朱江想把这件事情做成一个传播案例，吸引未来的广告客户；第二，朱江希望通过声势，吸引到一些大型投资机构。2013年1月9日，朱江开始启动第二轮众筹。

　　2012年年底，一位相识多年的记者希望就众筹采访朱江，朱江特意嘱咐，“不需要夸我，骂我就可以，我只要引起关注就行。”2013年文章刊登，探讨朱江的实验属于社会化众筹还是非法集资，他和美微传媒迅速成为公众焦点。

　　朱江的策划确实吸引到了很多有实力投资者，最离奇的一笔融资来自山西。某一天，公司账户突然收到一笔30万元的款项，不知道是谁打款，也没人联系朱江的客服，直到五天后，才知道是山西一“煤老板”——这位老板过去投了7个项目，有6家拿到钱就变脸了，还有一家半死不活，他一直憋着劲儿要找个靠谱的。有趣的是，打款后，煤老板忙其他事一度把这事给忘了。

　　其实，更多的投资者非常理智。

　　何敏是桑田智能工程技术(上海)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他不但给美微传媒投资数十万，还赞助了公司需要的内容存储系统，提供其在上海的临时办公地点。何敏说，自己投资有两个原因，一是感同身受，“创业者要融资贷款实在太难，国内愿意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二是觉得朱江还算是比较有想法的。至于投资和回报：“我只要确认我自己的股权比例就行了，以后的事情想也没用，还要靠他们去做。”

　　美微传媒的另一位股东张宏智在今年正式开了一家投资公司，他已经参与各个投资项目，以至于需要成立一个公司帮助自己打理。张宏智最初给朱江投2万，纯粹是帮忙的心态，后来通过圈里的朋友约朱江出来聊，觉得这个人还可以，又追加了8万入股。张宏智说自己奉行的原则是量力而行：“第一，我考虑自己投入多少，亏多少我可以承受；第二，要考虑自己的精力，朱江建议我成为公司的董事，我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就谢绝了。”

　　至于朱江的炒作，何敏和张宏智都表示无所谓：“做企业么，自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他是做事就可以。”

　　证监会的电话

　　网络众筹现阶段在中国无法推广，容易沦为一种非法集资的手段

　　在决定做网络众筹时，朱江仔细询问了他的律师。

　　律师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行、不能、肯定不行”。迫不得已，朱江接连几天缠着律师，“逼迫”其设计一个可以规避风险的方案，其中包括：朱江自己并不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而是公司的发起人；再如，散户股东们是以加入会员俱乐部的形式签订的代持协议，朱江承认：“就是针对工商和公安部门的现行制度进行了规避。”

　　方案设计出来后，律师还是放了狠话：“假设有100种死法，我可以帮你规避70种，还剩下30种，就看你自己怎么应付了。”

　　果然，朱江遭遇到了很多麻烦，淘宝将朱江网店的“股份”下架——看着与“非法集资”实在太像，更麻烦的事情则是美微传媒3月接到的一个电话。

　　2013年初，朱江第二轮众筹的故意炒作正持续发酵。过犹不及，开始有批评直斥其本质即非法集资，触犯刑律。朱江说：“当时我的员工忐忑不安，很多律师都过来索要资料研究该案例，许多投资者也纷纷来电询问这事。”

　　2月起，公司所有人都开始加班加点，充当客服，甚至包括他的老婆：“我们的投资者，特别是‘散户’看的就是你个人和团队，如果旺旺和电话都打不通，这事儿就真成了负面传播了。光在旺旺上，我媳妇一个人四个小时内回复了700多条质疑，手僵得连水杯都拿不起来。”

　　3月，美微传媒的客服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来自证监会，告知朱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骗子”。于是，客服很礼貌地回答对方：最近很多人自称公安、工商的人来电，我们没办法判断，能不能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回电？

　　对方的态度很不错，提供了电话方式。朱江事后沟通才了解到，证监会事前已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朱江正在做的事情。

　　“证监会调查了很多，包括我们的网店、股东、甚至我周边的人，最后认定我们不是恶意诈骗，还是想做事情，只是方式不对——我们并没有向社会公开发行股票的资格。他们的结论是，那些经过谈判、在工商注册的投资人可以不受影响，但通过淘宝募集的资金一定要退回。此外，美微要定期去证监会递送材料报备。”

　　本来，朱江的两轮众筹一共吸引到1191位投资者，其中359名投资者来自淘宝，他们认购的款项全部退回。

　　朱江承认，“我们做的事情确实有‘踩红线’的味道。这种方式筹集来的资金，怎么使用和处置确实需要公司的自律，如果监管不力，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成为一种非法集资的手段。网络众筹现阶段在中国确实没法推广。”

　　朱江认为自己的社会化实验没有失败：“我的公司是运转起来了，开始得到各种投资人和客户的关注。接下来，要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公司运营中去，除了按时去证监会报道。”

　　其实，事情只是开始。在美微传媒二轮众筹的招募说明书中，朱江给出了如下盈利预期，“至2013年底，公司将完成销售收入6003万元、实现利润为1013万元”，根据2000万元的公司估值，投资者的预期回报率将达到50%。

　　目前，朱江制作了两个视频节目，其中的“创业法脉”已锁定8个广告主，收入300万左右，另一节目“EASYMBA”正在洽谈总冠名，预计收入在千万级。对于那些严肃的投资者们，他得准备给出一个交代了。

　　文/记者 罗东 摄影/史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