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再芬:欣赏巴尔扎克的黄梅戏改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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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7-24 13:51
2006年,韩再芬接手安徽省安庆市黄梅戏二团,看到演员们的工资单时,她落泪了,“每人每月才500多块”。
彼时,全国传统戏曲行业正沉浸在漫长的萧条期,不少黄梅剧团的演员们去楼台馆所唱戏,藉此增加些收入。但落泪归落泪,当安庆市黄梅戏二团更名为“再芬黄梅艺术剧院(以下简称再芬剧院)”后,院长韩再芬却不允许剧院的人再去唱茶楼、会馆。
“2006年,全国戏曲十分低迷,大家朝着会馆发展,台上唱戏,台下喝酒吃肉,猜拳行令,点你唱点她唱,有点像旧社会,众多一级二级的演员一下子栽倒在这种环境中,势必影响到演员的心境。”谈起当年对演员的严苛,韩再芬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韩再芬,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享受者。在许多黄梅戏戏迷眼中,她是继严凤英等名家之后的“黄梅戏皇后”。
上世纪90年代,面对日益清冷的传统戏曲现状,她提出“戏曲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自1999年起,她接连推出几部有别于传统的原创黄梅戏,《徽州女人》、《公司》、《美人蕉》等,尤其是那部日后大红大紫的《徽州女人》,大胆借鉴了歌剧、话剧、舞剧等艺术表现手法。成名已久的她也因这部戏首获“梅花奖”---中国戏剧界的顶级奖项。她本人,则从最初的黄梅戏名角变为“黄梅戏创新者”。
2013年6月下旬,韩再芬携原创黄梅戏《徽州往事》在南京巡演,共11场,本刊记者观看了数场演出,剧院基本座无虚席,而且意外的是观众大多是年轻人。
在巡演余暇的一个上午,一袭黑衣的韩再芬在她的下榻宾馆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谈她心中的黄梅戏和黄梅戏创新。
对传统戏的颠覆
在韩再芬看来,《徽州往事》某种程度上是对传统戏的一个颠覆。
这部戏在白墙灰瓦的徽派古村落布景中,讲述了一个女人的悲情人生:清末,徽州女人舒香得知在外经商的丈夫被杀的消息后肝肠寸断,后又以“通匪”的莫须有罪名被逮捕,押送途中她寻机脱险,隐姓埋名,嫁给一个忠厚的男人。多年后,前夫奇迹般再现,而两个善良男人的“让妻”之举,令她愤然出走。
这部戏被不少媒体誉为中国版的“娜拉出走”。
现场的观众手中都有本仿线装版的图文解说。韩再芬在卷尾写道,“近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戏曲日趋不景气,是时代的必然,还是我们没能创作出让现代观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演完《徽州往事》中的这个女人以后,我觉得活在当下很幸福。如果社会动荡,最悲哀的就是老百姓,大家都应该珍惜和平年代。这部戏女主角的命运,是动荡的时代造成的。”韩再芬说。
据韩再芬黄梅艺术基金会秘书长方可介绍,《徽州往事》从之初就确定了是一出现代剧、原创戏,界定了要与以《天仙配》、《女驸马》为代表的传统黄梅戏有较大的不同。
韩再芬在该剧的创意策划时定调:“黄梅戏的音乐不创新肯定不行,但也不能任意胡来。这里边有一个‘度’的把握、有一个‘分寸’的拿捏。这部戏,导演尽可以放开手脚创作,作曲也不要有任何包袱。”
由名角到创新者
韩再芬的老家安庆市潜山县被称为戏乡,是一座“唱着过的”小城。1968年出生的韩再芬成名较早。也许是一种巧合,严凤英16岁因《小辞店》声名鹊起,出生于黄梅戏家庭的韩再芬也成名于16岁。那年,她因主演黄梅戏电视剧《郑小姣》成为“黄梅戏新星”。
1994年的《孟丽君》是韩再芬第二次以黄梅戏电视剧引发广泛关注。这部戏让很多年轻人对黄梅戏有了新的认知。但当时的戏曲已经步入低谷。《孟丽君》之后,韩再芬的戏很长时间再没有轰动过,她好像也沉寂了。沉寂背后,她对戏曲有了自己的认识---“戏曲的创新已刻不容缓”。
她开始寻觅新的东西,进行剧目和样式创新,让黄梅戏符合现代人的口味和心理。
在一次徽州采风后,她和团队在1999年拿出了原创黄梅戏《徽州女人》。这次创新是成功的。在扬州夺得“梅花奖”后,她携《徽州女人》进京,掀起一股“黄梅戏热”。2004年初,中国艺术研究院发起了“中国当代戏曲表演艺术家系列研究工程”,韩再芬成为首位研究对象。
韩再芬谈黄梅戏创新时,常说一句话:“戏曲也时尚”。
“艺术,尤其是舞台剧应该去引领时尚和潮流。你看梅兰芳先生,他1930年到美国,那时的京剧十分漂亮。包括他身上服饰所绣的盘金、刺绣,在那时都是非常时尚的东西。”韩再芬说。
戏剧步入低谷时,韩再芬曾经出演过电视、话剧和小品,“希望接触其他艺术,来丰富自己,集百家之长。”
“奢侈的消费”
韩再芬十分欣赏巴尔扎克的一句话:“不能把握当下生活的作家不是好作家。”她希望赋予作品更多的时代意义,创造属于这个时代的作品。
但作为黄梅戏领军人物的韩再芬,创新路上确实遇到不少困扰。
“创新之难方方面面。大的方面,国家文化体制变来变去,昨天事业(性质),明天企业,后天股份制;文化艺术气候方面,现在是都在讲钱;从艺术家的角度看,又要演戏,又要做市场,大大削弱了创新的精力。”韩再芬的老搭档方可对本刊记者说。
说话间,韩再芬的手机响了几次,是几个预约饭局的电话。
南京一位戏剧业内人士对本刊记者说:“黄梅戏也是一个江湖,如果大家都是善意地讨论创新的不足与成功都好,但往往夹杂着非善意的成分。这客观上妨碍了黄梅戏创新,也牵制了创新者的才情与精力。”
2004年2月,韩再芬团队打造了一部针砭时弊的原创黄梅戏《公司》,因其大胆的创新引起激烈争议。
批评的声音异常尖锐:“传统艺术精华少,多种艺术形式的借用不伦不类。”肯定的一方则表示:“题材的现实性强,内容通俗??回归了戏曲的平民属性。”
令韩再芬欣慰的是,当时的央视、《望》等主流媒体对她们的探索投了赞成票。
据韩再芬介绍,尽管在曲目创新,市场运作等方面作了些还算成功的探索,但其剧院目前还没收回成本,“从观众角度也是奢侈的消费,在这个惜时如金的时代,他们要花出时间,花这么多钱坐到戏院品戏。”
“我们这些年挺不容易的,一边要搞创作,一边搞市场,一直在摸索中来回。”她说。
让演员过得有尊严
方可曾把韩再芬最核心的戏迷归为五类:女大学生、年轻白领、知识分子、官员、企业家。
“老的戏迷还是没有丢掉。”韩再芬说,创新首先要研究传统,哪些是传统里的精华,是必须坚守和继承的。
“黄梅戏自身的魅力来自于民间,清新、质朴、自然这些都是它的特点,这些元素在我们身上都能得到体现。”韩再芬说。 韩再芬眼下正做四个等级的人才培养计划:办“再芬黄梅”娃娃班、安徽黄梅戏艺术职业学院“再芬黄梅”的实验班、安庆师范大学“再芬黄梅”戏本科班,以及在众学生中选优组成的“再芬黄梅”青年团。
“2006年看了演员的工资条,我为什么动感情。那时演员收入不体面呀,现在大家收入有基本工资、演出费和补助,可以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不过,指望唱黄梅戏发财不太容易。”韩再芬说。
韩再芬很不愿意回想当年她在北京的会馆里所见所闻:小姑娘们跟着吃吃喝喝,游走席间,翘着指尖,咿呀哼唱,“像回到了旧社会”。
“事实上,那时很多跑会馆的后来都转业了。今天这个社会很有意思,爱艺术的想呵护艺术,但有的为了迎合社会,一味将艺术化为谋利的手段。”
这些年韩再芬的《女驸马》一般只演半场了,有人说她偷懒。她笑答:“《女驸马》这些戏我都是演半场,意在推出新人。”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钱贺进|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