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子”和城市

  曾几何时,城里是一个极为严肃的地方,君王在那儿“面南”端坐,周围的宗庙威严、祭师冷酷、杀殉无情,钟磬之声,令人战栗匍匐。后来,社会开放,商人得了自由,游手好玩的人也得了自由,彼此相聚城郭,致使城市买卖玩闹的气氛大增。住在一角的君王,也有禁不住诱惑,“微服”的出来玩耍的。放眼看一看中国城市的发展史,至少有三次从肃清到繁华的变革高潮,一次在春秋战国,一次在北宋,还有一次可算是眼下。当然,三者的性质迥异,从怎样的肃清变到怎样的繁华,各不相同,而且“变”出来的东西的名称也不一样。

  现在城里数目越来越多的昼夜玩闹场所,如“俱乐部”、“迪厅”、“夜总会”、“恋歌房”等,用一句千年以前的老话说,都叫“瓦子”。不用说,今天为了吸引摩登青年,无论哪位老板也不会用这么土的名字,况且我们很多人也早已听不懂这个难听的古称了。

  “瓦子”在宋代大兴,它的出现标志着一场城市生活、城市景观变革的完成。在宋代以前,城内街道上一律不准开设店铺,假设我们在唐长安城大街上溜达,看到的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培,索然无味。晚上想看看夜景,也是“九衙(街)茫茫空有月”,人影儿也没有。长安城尽管人口不少,但不准有街头卖卖,更不准有夜间消费活动,想挣钱的商人真是气死了。

  变化始于唐朝末年,到了北宋,面对既成事实,皇帝下诏,承认现状。于是,大街上店铺栉比,熙熙攘攘。大小商贩都有了好心情,人人大显身手。在大城市里(比如开封),一类固定的聚会玩闹场所也在热闹地点出现。这种固定的玩闹场所就叫“瓦子”。

  为什么叫“瓦子”?是因为当时没有一个现成的名称好用,不像我们今天,可以从已然玩闹起来的洋人那里“引进”一些名字来。古人没有参考名称,只好自己去想。他们发现这类玩闹之徒忽聚忽散,犹如砖瓦之属,便将其聚会玩闹的场所称作为“瓦舍”、“瓦子”。南宋末年,吴自牧在《梦梁录》中写道:“瓦舍者,谓其来者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易聚易散也。”

  “瓦子”里玩闹的项目很多,都有杂货零卖及酒食之处,还有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背商谜、学乡谈等表演,人们进去了,会有不少享乐,也要花费不少的银两。瓦子原在北宋流行,汴京(今开封)城内有50多家。到了南宋,临安(今杭州)城内钋也有瓦舍24座,名字都叫某某瓦,其中以众安桥的北瓦最大。

  有一事很有意思,据古人的细心观察,在这些热闹的地方,连蚊子都没有。古人的解释是:“蚊蚋恶油,而马行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天至四更鼓罢,故永绝蚊蚋。”(《铁围山丛谈》)就是说,这些地方满地流油,人马乱叫,灯火晃眼,没有了蚊子喜好的生态环境,于是蚊子只好绝迹。

  总的来说,瓦子的出现是好事。城市普通娱乐的兴旺,标志着普通市民阶层的壮大与城市生活、城市经济的活跃。人住在城里不能死死板板的。不过,瓦子也有弊端,吴自牧说:瓦子为“士庶放荡不羁之所,亦为子弟流连破坏之门。”意思是不谙世事的“子弟”们,在瓦子里流连忘返,会破坏了自己的前程。

  在瓦子里毁了自己的岂止是“子弟”们,就连佛门的“师姑”也有逐俗忘业的。宋代开封相国寺,规模宏大,“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在经商大潮中,和尚们守不住佛祖,大开庙门,“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原本佛门清净之地,此时可好,“大三门上”皆蹲着“飞禽猫犬之类”,佛殿旁边有孟家道院的“王道人蜜煎”,两廊之下还翩翩立着各寺的“师姑”,前来兜售她们的“绣作”,此外“戏剧女乐”也开了进来。如此热闹还像什么佛界,难怪有人惊呼:“东京桕国寺,乃瓦市也!”

  相国寺的事提醒我们,“瓦市”这类现象,对城市秩序的腐蚀力最大。无论你怎样规划,“瓦市”依旧到处蔓延。稍不留神,你的墙里墙外就成了“瓦市”。如果最终我们的名胜古迹.清静园林也都蜕变为“瓦市”,那可就糟了。

  文 北京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 唐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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