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辛苦了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生活,弟弟
  • 发布时间:2013-10-09 16:16

  生活已然令她变得粗糙

  “弟,妈病了,正抢救呢。你快回来吧。”这些年,每次姐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由得心惊肉跳,她从都没给我带来过好消息:不是她离婚了,就是我的外甥女菲儿上某某学校需要多少钱,再不就是爸妈出了状况。

  可能也是从大学毕业之后开始吧,我开始直呼她的名字,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她的身后,一声一声地叫着姐姐。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合资企业的工作,薪酬相对丰厚,到她结婚时,我经过努力已经做到了中层。所以,她结婚时,是我给她承担了很大的一笔嫁妆费用;而她离婚后的房子,也是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为她付的首付。

  我在北京,她在大连,只在几个大的节假日,我们才能见面。每次相见,她都在忙着做饭、买菜,或者陪菲儿去补课。我曾努力用曾经的记忆来修补我们之间的疏离,然而那些深深刻在我心里的温情时刻,当我说给她时,她却都不记得了,还总是反问我:“有这事吗?”她永远不会知道,每每她如此反问一句,我的心里就会多凉一分。

  生活,已然令她变得如此粗糙,让我既无法与她亲近,也不可控地在心里暗自轻视她,并悲哀地看着我们姐弟俩在岁月里逐渐陌生。

  她一边顺应,一边嘴不饶人

  我请好了假,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大连。谢天谢地,心梗的母亲挺过了这一关。但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放心两个老人独居。毫无疑问,这个时候,姐必须无条件地搬回家里来住。

  可是,她并没有主动提出来。我索性对她开门见山:“刘爽,你搬回来照顾爸妈吧。你的那个房子可以租出去,爸妈的房子呢,哪天他们真不在了,也是你的。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明天咱们就去过户。”见她无语,我猜测是条件给得还不够丰厚,于是我接着说:“菲儿大学毕业后,我负责帮她找工作。如果她想出国,费用也由我来出,你不用担心。”说到菲儿,感觉她明显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去澳大利亚出差,为期半年。在澳大利亚的日子,每天一次的通话都令我坐卧不安。父母和姐相处得并不愉快--饭桌上,妈一句“菜有点儿咸了”,她就摔了筷子;她每次拖地都不拧干水,好几次,爸都险些滑倒……

  她打给我的电话里,只有号啕。我终于气急败坏:“刘爽,我忍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给你的那些钱,够雇十个八星级保姆了。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可这一次,她毫不示弱,同样地大声叫喊道:“刘闯,你跟我嚷什么?我把你给的钱都还给你,他们也是你的爸妈,麻烦你接到北京去照顾吧,我不管了。”

  我简直崩溃了。下了飞机去医院。她刚刚照顾妈吃完饭,正准备去另外一个病房给爸送饭。看到我,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我旅程的劳顿,对母亲说:“你朝思暮想的儿子回来了。”

  父母都睡下之后,我想跟姐谈谈。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看她回来。在开水间找到她,只见她手里还握着一杯水,人却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我站在水房的门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端详着她:还不到35岁,她就已经有了厚厚的眼袋,眼角边的细纹也如此触目。那么别扭的姿势,她却睡得无比沉实,令我不忍心叫醒她。

  清晨醒来时,没见到她,妈告诉我说她回家去做饭了。来送饭的时候,我在楼下迎她,远远地看见她从公交车上下来,披头散发。她对自己的放弃,真的很彻底。她再也不是那个偷穿妈妈的高跟鞋、上中学时一走出家门就会擦口红、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用来买衣服的曼妙女子了。

  在病房里,她一边给爸妈开饭,一边唠叨:“这一大早,腿都快跑断了。一个要吃自己家熬的小米粥,一个想要智仁街的小笼包,但蒜泥却得自己弄。我都快到医院了,才想起来忘了给爸带剃须刀了,打个电话说明天再带行不行,人家这个不愿意啊,只好再回家去拿。”说着,她把剃须刀重重地放在父亲的面前。整个早晨,就听她和父母你来我往地拌嘴。等爸妈吃完饭后,她去上班了。

  那天晚上,尽管我坚持留在医院,可是,父母还是坚持让姐留下来。她一边顺应,一边嘴不饶人:“我就是天生做牛做马的料,人家天生就是少爷的命。”

  那天,她过足了购物瘾

  若非亲历,我不知道照顾老人不仅需要极大的耐心,更需要极大的体力,那是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也无法比拟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消耗。我来到她的房间。没人照顾菲儿,菲儿去同学家住了。我环顾房间,看着屋里的家具表面上贴着许多备忘条,比如,妈讨厌做菜时放味精;比如,爸最近血糖有些高,要控制饮食;比如,换季了,菲儿的衣服都小了,周日带她逛街……我注意到,墙角的纸篓里,有一团团扔掉的稿纸,我好奇地打开,那上面有她各种心烦意乱的涂鸦:“今天又跟妈吵架了,吵过之后,她哭了,我也后悔了。其实,她应该知道我不是冲她的,只是心里太烦了。”“往哪里逃?”“下辈子,我不结婚,也不生孩子,一个人,云游四海。”“太烦了,快疯了!”透过那张狂的字体,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内心的纷乱。

  我给她打电话:“睡了吗?”这一次,我的语气不再高高在上,我在向她的自我牺牲致敬,“我去替你,你回家睡个好觉吧。”“你也不能总在家。如果睡惯了,等你走了,我半夜就起不来了。”她放下电话,我彻夜失眠。

  第二天,她上班后,我跟父母商量着找一个保姆。但父母对于这个提议并不是很赞同,无论如何他们觉得姐对他们的照顾都是最贴心舒适的。但这一次,我无比坚持,我说:“你们现在是我姐生活的全部重心,可是,你们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你们走了,她怎么办?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情感世界,而现在,不正是她最好的时光吗?”找好保姆之后,我也该离开了。走之前,我以给父母买东西让姐做参考为名,让她陪我去逛街。

  我给她买了很多衣服。那天,她像购物狂一样,尽情挑选。当华服在前,姐姐那久违的女人味似乎渐渐在复苏,她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言辞之间也不再那么尖酸刻薄。看着她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我的眼睛片刻湿润--小时候,我是需要她呵护的弟弟,长大后,我为什么不能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去呵护她呢?我不介意大把大把地为她花钱,那么为何还介意给她一些鼓励、欣赏与纵容呢?

  那天,她过足了购物瘾,我们之间,也那么迅速地弥合了多年的生疏。

  这一次离开的时候我无比放心。飞机刚落地,便收到她的电话。

  “路上都顺利吧?”她问。

  我的心一暖,“是的。”

  “这些年,没有哪次你走,像这次让我这么难过。”她说。

  站在悉尼空旷的机场,我的眼泪来得猝不及防。

  我说:“姐,你辛苦了。”

  “哈哈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你管我叫姐了。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姐了呢。”隔着遥远的距离,我能够感觉得到她怒放的笑容。

  陈文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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