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中学少年杀人案追踪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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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0-02-04 09:30
杀人者母志鹏，生于1993年11月，身高170cm左右；遇难者李浩龙，生于1993年8月，身高180cm左右。本刊上期报道的“1.4”北川中学少年杀人事件，在经历了一周的刑事侦查之后，绵阳市涪城区公安局于1月12日宣告侦结。
在警方的描述中，犯罪嫌疑人母志鹏是因为长期迷恋网络暴力游戏，导致成绩下滑，产生厌学、自卑心理；加之自认为与外界很难沟通，遂产生了蓄意杀人的想法。罪魁祸首再一次指向网络暴力游戏。
这似乎又成为一件因网络而导致少年犯罪的典型。但是本刊记者从各种渠道所获得的信息表明，母志鹏日常生活中性格温和、老实、与人为善。网络暴力游戏是否可以诱发一个日常生活中毫无攻击性的少年做出如此极端残忍的举动？
读高中，没名堂
母志鹏的家在陈家坝乡樱桃沟村。从寄居绵阳长虹培训中心的北川中学通往北川县陈家坝乡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穿过被地震夷为平地的老北川县城，一条是经江油市转车。由于老北川县城处于封闭状态，要通过第一条路到达陈家坝乡，需要当地人的身份证。
元旦放假，母志鹏选择了第二条路，经江油市转车到达陈家坝乡。从江油市到陈家坝乡的柏油山路已被地震破坏，现在正在山东省青岛市的援助下建设加厚的水泥路。路还没有修好，大车不断，经常会遇到堵车。
沿途可以看到已经修建好的气派的中小学校与医院，在周边环境的衬托下，益发显得崭新。作为地震极重灾区的陈家坝乡，尚有村民住在简易房内，而路边是临时搭建的市场与车站。
母志鹏需要在陈家坝乡临时汽车站下车，在这里他可以花费35元左右雇一辆摩的，在陡峭的盘山路上爬行一个小时到达樱桃沟村。但与当地人一样，母志鹏没有舍得花这份钱，他选择了步行，这就需要三个多小时。不过，这一次母志鹏并没有能徒步走到家，到了半路，疲惫不堪的他遇到了一辆下山的摩的，他掏了10块钱雇了它。
住在陈家坝的姨姨给了母志鹏几个苹果，他带回了家，用手费力地掰开一个苹果，分别给了自己的奶奶和弟弟。“他在家里从来不用刀的，过年杀个猪他都不敢靠前，看到一只小鸟都要放生的。”奶奶说。
当天晚上，母志鹏忽然对母亲说，他不想读高中了。这让母亲非常惊讶，从小学到初中，母志鹏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从来没有说过不愿意读书的话。虽然地震之后，陈家坝乡中学损坏，母志鹏一直在北川中学长虹培训中心读书，但他顺利通过了中考，成为北川中学高一（5）班的学生。
母志鹏的母亲赶紧叫回了正在山上修路的丈夫母贤兵，让他劝劝儿子。母贤兵稍有些驼背，面庞瘦削，整个人看上去如同风干了一样。眼神木讷，面部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那一天，1月1日，是这对父子之间为数不多的交流时间。“他没有说过不想上学。”母贤兵说。母志鹏只是不想读高中了。“读高中，没名堂。”他对父亲说。他说他想去读职业中学，或者去当兵。父亲劝他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读完的好。他详细地对儿子解释说，初中毕业考的职业学校叫做中专，高中毕业考的职业学校叫做大专，这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当兵，也可以读完高中再去。“依你的年龄，最近五年，你不能错过。”
娃是喜喜欢欢地走的
母志鹏似乎被说服了，他同意了父亲的说法，认可读高中还是有用的。父亲第二天一早又上山打工去了。父亲每个月挣1000多块工资，而自母志鹏9月份开学以来，他已经给母志鹏的卡里存了2000多元。
1月3日上午八九点钟，母志鹏起身返校。“娃是喜喜欢欢地走的。”母亲说。常年的辛苦下，她发髻凌乱，肤色苍白，双手肥大而粗糙。
那一天，在那片静寂陡峭的山区里，连散居在不同山坡的几户邻居都听得到母志鹏母亲关心自己孩子的声音---“鹏娃，要多穿点衣服喔。”母志鹏穿得很单薄，只在一件短袖衬衫外面套了件外套。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1月4日一早，母贤兵就接到了母志鹏班主任何永洪的电话，说母志鹏“犯了点小错误”，请他下山来帮助调查。不明情况的母贤兵从山上来到北川县陈家坝乡，接受前来调查的刑警的问询。直到回到山上，他仍然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儿子母志鹏真的杀人了？
第二天，母贤兵夫妇被叫到了绵阳市涪城区公安局，再次接受警方的询问。他们一点一点回忆着自己熟悉而又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在他们的印象中，儿子很老实，很听话，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跟家里人的关系都非常好。“怎么会杀人呢？”母贤兵想不明白，他承认自己并不了解儿子的真实想法。“我只有小学二三年级的文化水平，看他的书本都看不懂，平时交流就更少了。”
母贤兵夫妇要求见儿子一面，但没有得到涪城区公安局的批准。“带的衣服都没有办法送进去。”母亲说。
杀人动机成谜
1月3日，母志鹏返校的那天，他是徒步走下山的。当他离开自己那建在山坡上木质结构的脏乱破旧的家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应着母亲的叮嘱。
下山比上山要轻快得多。虽然山路已经被地震破坏，但当地村民已经自发地把路修整了一遍。在路上，母志鹏一定看到了自己的乡亲用竹笼背着修好的电视、或者买来的柜子，从陈家坝一步一步地走上山去。
他仍然是经江油市回到绵阳。从江油市到达绵阳的汽车，大部分都路经北川中学，并会停靠在离其不太远的平镇汽车站。北川中学的学生大都在自己的校门口下车返校了。
但是，母志鹏却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在位于绵阳市西北郊的北川中学下车，反而一路坐车来到了市中心火车站旁边的花园批发市场，并在这里买了两把长长的刀。
花园批发市场是绵阳市一个大型的小商品批发基地，这里卖刀具的店铺并不多。母志鹏所买到的那种修长的单刃刀具，本刊记者只发现了一家店铺在售卖。那是一家大型地下家居厨卫批发商场，里面的员工不记得有个16岁的少年曾经在这里买过两把刀。
母志鹏到底为什么会来到花园市场买刀？又为什么会在12小时之后无缘无故地残杀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真的是因为网络暴力游戏的诱发吗？
在北川中学所在的长虹培训基地附近，大概有两个网吧，里面上网的大都是附近的青年。1月14日下午，本刊记者在其中一个网吧内找到了北川中学高一（6）班的陈姓同学。正沉迷于网络打怪游戏的陈同学是请假翘课出来的，他认识母志鹏，并且是老乡，但并没有很深的接触。
他并不知道母志鹏是否经常来网吧，但他推测，经常来网吧的可能性并不大，北川中学对学生采用封闭式管理，除了周末，很难找到机会走出校园。“有时候，我就是觉得压力很大，紧张得很，就会来网吧打游戏。”他不认为是网络游戏诱发了母志鹏的残杀行为。
而在母志鹏的母亲看来，母志鹏很少上网。在她的印象中，她只记得母志鹏在查询中考成绩时上过一次网吧。母志鹏的中考成绩总分是490多分，但是英语成绩只有20多分。“娃当时不服气得很，说是至少得五六十分啊。”母亲回忆说。
虽然在北川中学的学生中，至今仍然有“情杀”和“误杀”的传闻，但是绵阳市警方已经排除了这方面的可能。而在这些传闻中，却又有了另外一种说法---母志鹏在校期间经常受人欺负。
“这孩子平时不怎么说话，是打也打不赢，骂也骂不赢。”母志鹏的大伯陈先生说。为此，他正在遍访他所能联系到的母志鹏同学的家长，希望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些信息。
对于这个传闻，高一（6）班的那位陈姓同学表态含糊，说“或许吧”。地震前的北川中学有2700多名学生，管理严格，即便是普遍存在的同学打架的事情都几乎没有发生过。地震之后，由于北川县下面的不少乡镇中学损毁，学生大都集中在了北川中学读书。虽然现在这批学生大都回到了原来的学校，但经过了两次全市招生，目前的北川中学已经达到5000多人。
不过，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表明母志鹏在校期间受到某些同学欺负。绵阳市警方对这一传闻也坚决否认。
死刑可以，但要死得瞑目
母志鹏在同学中的人缘并不差。在刚刚过去的一次关于奖学金（或者是助学金）发放的投票中，母志鹏在班里获得的投票数是33票，而每个班级大概45人左右，这让他获得了500元奖金。
在父亲的印象中，自上学以来，儿子从来没有跟同学吵过嘴骂过架，给老师的印象也很好。在地震之前，母志鹏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
但是，就在前两个月，母亲给其班主任何永洪打电话询问母志鹏的情况，得到的答复却是“听话还是很听话的，但经常在课堂上打瞌睡，说话有时候前后矛盾，并且神情恍惚，因此成绩有所下滑”。但母志鹏的父母和班主任一样，并没有对此有特别的关注。
后来，母志鹏给家里打电话说，他花了100多块钱买了一些药，在课堂上不瞌睡了。这话得到了班主任何永洪的证实，母志鹏在课堂的瞌睡确实少了很多。母志鹏父母并没有怀疑母志鹏买药治瞌睡的话。在母亲眼里，母志鹏乖巧得很，“谁欠了他10块钱都会告诉我们。”她说，母志鹏并不乱花钱。
“他主要是太老实了，所以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母贤兵说。他直愣愣地看着地面，手里僵硬地捏着一颗烟。“该判死刑就判死刑，但是要让娃死得瞑目，我也就尽到责任了。我想让他活，他不得活，有什么法子。”
其实，母志鹏是母贤兵抱养的孩子，亲生父母在北川县的桂溪镇。由于亲生父母生下母志鹏时，与大儿子的年份间隔不够，只好把母志鹏送人。这个事情，母志鹏早就知道，并且在2008年春节之前，养父母还领着他到过亲生父母家里认亲。“叫我们，叫他们，都是叫爸妈。”母亲说，母志鹏去的时候很高兴，回来的时候也很高兴。母贤兵并不反对母志鹏去找亲生父母。而且，他们自己也有了亲生儿子，今年十岁。
在绵阳警方的调查中，母志鹏的亲大哥在南开大学读书，而另外一个弟弟在桂溪中学，学习成绩很好。这一因素增加了母志鹏的压力，致使母志鹏最终失控，拿起了那把尖刀。
在北川中学，高一班(1)和(2)班是“火箭班”，都是成绩优秀的学生，学习进度也比较快。遇难者李浩龙正是高一(1)班的学生，这位帅气优秀的孩子刚刚在元旦时失去了外公。
据本刊记者了解，当地相关部门正在与李浩龙父母商谈赔偿事宜，但让李浩龙父母气愤的是，因为李浩龙是农村户口，因此赔偿金的数额居然不如近期一名城市孩子打架致死的赔偿。而母志鹏的伯父目前正在联系律师，希望通过法律手段见到母志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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