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中的老幺,在我幼小的印象中,父亲总是有好吃的全部都给我留着。我的三个哥哥,就没这么幸运了。但是在几个哥哥更小的时候,父亲是否也是像对我这样地对待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父亲的命很苦,自小就没了我的奶奶。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爷爷又不是一个爱家之人,仗着大伯的支撑,父亲才勉强成家。记忆中,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只知道那时候的父亲不能干重体力的劳动,生产队就安排父亲去填坑,也就是一种往一个大坑里填填土就可以的活儿。
可是,他是我的父亲——强壮和健康的父亲。我就像一个小小的跟屁虫一样,时时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小时候的我常常闹病。在那个年代,药物的种类似乎只有那么几种,以至于幼时的我基本上就是伴着这样或是那样的药物长大的。母亲后来跟我讲,每当我高烧的时候,父亲总是抱起我来就走,一边抱着,一边流眼泪。
偶尔,父亲也教我画画。往往,看着父亲为我画一个棉桃,我就从心里非常喜欢,佩服简直无所不能的父亲。一双粗糙的大手怎么会画出那么形象、生动、逼真的棉桃呢?以至于我后来走上美术创作这条路,不能不说跟父亲当初教我画画有着直接的关系。
那时的父亲因为孩子多又都是男孩,吃得多又都在长身体,所以家里特别困难。每到春节的时候,也是我们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只有到那时杀了年猪,我们才能吃到肉。于是,每到隆冬的时候,几个馋嘴的孩子就一天天地掰着手指头盘算着还有多少天能过年。
父亲在生产队里属于那种特别老实、怕事的人,再加上人又特别的善良,所以别人也确实有些看不起父亲,当然也就更看不上我们兄弟。正因为如此,每到杀年猪的时候,父亲就叫我们去请生产队的头头脑脑来家里做客。现在想来也真是难为父亲了。那时的他之所以要违心地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我们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欺负而已。
岁月总是能够把伤痕渐渐抚平。后来,就在我刚考上美院要离家求学的时候,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在我的面前掉下泪来。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已经稍稍懂事的我也知道安慰父亲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可也只是说说而已。那时每逢春节过年,我都会为乡里人写对联。那时的父亲便在一边不断地提醒我要如何如何写,而年轻自负的我也每每总是在这个时候顶撞父亲,直到他归于沉默,静静地站在一边才算了事。今日想来,那都是父亲怕我在乡亲们面前丢脸,让我更好地写字罢了。遗憾的是,这道理我明白得真是太晚太晚!
每次放假回家,我总是在走到家门口时看见父亲在墙根下抽着老烟袋的样子。看见我回来,父亲很麻利地压灭手中的烟,起身走到我身边,默默地接过我身上的书包。就算包里除了几件破旧换洗的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父亲也会像是背着宝贝似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接过书包后,父亲都会默默地走在我身后,轻轻地问:“在外面咋样?”我也总是胡乱地应付几句了事。随后,父亲总是会跟我的母亲要几块钱。如果母亲问要钱做什么,父亲通常都会说上一句“没什么”。可过会儿再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就会把我爱吃的几样东西都买回来。现在想来,父亲的爱是那么的默默无言。
有一年,我的生意赔本,潦倒到回家写对联去卖。在农村,在外面读了多年书仍闯不出什么名堂,是非常让乡里看不起的。而父亲总是默默地拿着我写好的对联,挨家挨户地去叫卖。虽然每副对联只能卖上几元钱,可我没从想过当时的父亲要付出怎样的勇气和尊严去做这些事情!要知道即使是在自己再苦再难的时候,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也从来都不去求什么人的。可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支持自己的儿子的事业,他却能够放下脸面,近乎哀求人家来买下一副副的对联。
三十年前父“敬”子,三十年后子敬父。不知不觉中父亲去世十个年头了,当我明白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时,父亲却已经离我而去了。连吃上一口我的饭、坐上一趟我的车的机会都没给他的儿子留下。我仅仅只能用无声的泪水,来回报父亲给予儿子的无私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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