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考新规求变

  倒逼政府从规划治理层面就要更注重“量力而行”,抑制干部“只管举债,不管还债”“新官不理旧账”等陋习

  彭江感慨“政绩考核就像指挥棒,鼓励什么就会产生什么”,唯GDP排名,让他所在的湖北边远山区县在过去30年的发展中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我们把这片山水保护好,不污染,这能不能就算做政绩的一部分呢?”湖北某县农业局局长彭江(化名)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2013年12月中组部发布的《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对彭江的疑问给予了肯定回答。通知规定“政绩考核八条”,包括突出科学发展导向、完善政绩考核评价指标、对限制开发区域不再考核地区生产总值、加强对政府债务状况的考核等。

  “过去主要是把数字搞上去,GDP排名决定干部的命运前途。新考核要求更实际,不是几个数字的问题了,对干部来说,挑战很大。”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主任王长江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指挥棒之效

  在王长江看来,“不能仅仅把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长率作为考核评价政绩的主要指标,不能搞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长率排名”,“这条影响是最大的。”

  中央层面的这条政绩考核“所好”,对基层指引之效速显。

  在“政绩考核八条”出台不久,据《湖北日报》报道,湖北襄阳市保康县在2013年末的干部年终考核上,大幅调低了GDP的占比,其干部业绩测评百分制中,招商引资、项目建设等指标占总分数的比重,由过去的50分降为35分,农村危房改造、新农合参合率、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生态旅游示范、农民收入增长等民生及环保项目,比重由17分提升至22分。

  “以前用GDP和经济增长速度来考察干部,只要GDP和增长率上去了,排名靠前了,地方主官纳入到被考察行列的机会就大。”王长江说,这种考核方式逼得地方上千方百计地做大GDP,“拼命上项目,出数字,毁环境,造假厉害。”

  王长江认为,“政绩考核八条”有望倒逼地方更加关注实际的、持续的、长期的发展,“而不是动不动就搞面子工程、政绩工程。重视的是潜绩,而不是显绩。”

  不过,这样的改变在彭江任职的县城还未有迹象,“教育、环保,投入效果一两年显现不出来,GDP则不同,拉来一个大项目,效果立竿见影。新的考核指标怎么量化是个大问题。”彭江说,他认为穷山区的唯一出路也只能是保护好生态,等待机会,“我们想引进工业,也没有实力拿到大项目,抢不过有钱的地方。”

  如何清除“GDP指挥棒”,其背后的制度根因是关键。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刘元春认为,我国考核一直强调GDP,是政府的利益结构决定的,有了GDP才有财税和就业,“未来考核如果不追求GDP,很重要的一个前提就是各级政府的利益基础要与GDP适度脱钩,要对地方政府的责任界限梳理和划分,明确财权与事权,否则不可能调整到位。”

  负债首入政考指标

  “政绩考核八条”纠正GDP崇拜的意图明显。其中,通知首次明确“把政府负债作为政绩考核的重要指标,强化任期内举债情况的考核、审计和责任追究”。

  “这是通过控制债务这种倒逼机制来约束为追求发展不计成本的GDP导向。”财政部财科所副所长白景明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政绩考核是一个基本制度,“直接影响政府领导人的政绩观,发展战略的形成。搞GDP排名,就会导致举债。”

  2013年“两会”期间,审计署副审计长董大胜公布了一组数据,截至2010年底,中国中央债务规模在7.7万亿元左右,地方债10.71万亿元,考虑到部分地方债存在一定浮动性,估计目前各级政府总债务规模在15万亿元至18万亿元之间。

  2013年6月,审计署发布区域性地方债务抽查报告。截至2012年底,36个地方政府债务余额达到3.85万亿元,两年来增长了12.94%,其中16个地区债务率超过100%。

  在此次政府负债被作为政绩考核的重要指标之前,多地曾发文强化政府性债务管理。

  安徽省政府出台的进一步加强政府性债务管理的30条意见中提及:“逾期债务率超过30%,或债务率超过100%且下一年度偿债率超过20%的地区,原则上不得新增债务余额,省财政厅要及时对政府性债务风险预警提示。”

  全国多地曾不止一次出台类似意见,其中江苏、天津等在2012年出台,湖南在2013年出台,四川、重庆更是在2007年就出台相关意见。但地方的自发规范,效果不佳,地方政府举债冲动仍有增无减。

  白景明认为,政府负债被纳入政绩考核中,一定程度上或将控制地方政府的举债冲动。“这将倒逼政府从规划治理层面就要更注重‘量力而行’,以往多是以规划定钱,不是以钱定规划。新考核机制下,政府做规划的时候就需要先考虑资金规模有多大,边界在哪,向银行贷款的承受力有多大等。”

  “政绩考核八条”中“强化离任责任审计,对拍脑袋决策、拍胸脯蛮干,盲目举债留下一摊子烂账的,要记录在案,视情节轻重,给予组织处理或党纪政纪处分”的规定,也将极大抑制干部“只管举债,不管还债”“新官不理旧账”等陋习。

  “中央也要做好表率,中央政府各项指标做得合理,这是防止地方债控制的重要前置因素。比如国家要是把GDP的增长目标定在8%,到了省里这个目标就可能会变成10%,到了市县一级就可能变成15%。”白景明说。

  地方政府热衷于举债的制度性原因亦不容忽视,在“中央拿大头、地方拿小头”的现行分税制体制下,地方政府“事权”、“财权”不统一,想干事,但缺钱。“除了把负债纳入政绩考核外,还应进行财税体制改革,在保持现有格局不变的情况下,加强地方税体系的完善,通过税制改革使地方能够自觉调整产业结构。”白景明说。

  王长江持一致观点。“如果地方财政大块儿主要是通过上项目、办企业,你不让他再继续上,它到哪儿去弄钱?所以如果财税体制不改革,新规就变成一个指标而没有内在动力。”王长江说,其他制度都要跟上,才能使不以“GDP论英雄”有制度保障。

  淡化GDP考核后

  “新规让我们的压力比以前更大。” 湖南省长株潭两型社会示范区昭山示范区党工委书记杨晓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拿招商引资来说,如果单纯追求GDP,可以直接引进房地产或一些有立竿见影效果的项目,现在对产业的走向需要更科学的引导,对整个产业布局要有更完善的规划,项目落地的难度就会比以前大,落地产业的发展周期也会比较长。”杨晓军说。

  不过,杨晓军愿意看到新的前景,“过去推崇GDP考核时,尤其是城市建设中,为了政绩工程举债较多,偿还压力大。”

  湖南省湘潭市发展改革委员会一位官员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支持新的考核机制,唯GDP发展加剧东西部发展的差异,有的西部地区出于对环境生态的考虑,只能发展旅游业等第三产业,考核GDP就会落后。”

  “政绩考核八条”中规定:“对限制开发区域不再考核地区生产总值。对限制开发的农产品主产区和重点生态功能区,分别实行农业优先和生态保护优先的绩效评价,不考核地区生产总值、工业等指标。对禁止开发的重点生态功能区,全面评价自然文化资源原真性和完整性保护情况。对生态脆弱的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取消地区生产总值考核,重点考核扶贫开发成效。”

  “这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的,因为各地的情况不一样,必须用不同的标准来衡量,过去在生态非常脆弱的地方,也被迫发展工业。”王长江说。

  2013年3月8日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全国政协委员王长江在发言中提及:“去黑龙江,一位县上的领导干部跟我谈,我们这里土地肥沃,是大粮仓,为全国人民提供着高品质的粮食。但是这些年,我们不得不毁掉黑土地去引进工业项目,否则本县工业发展指标就上不去,综合政绩排名就要落后。但是,这里冬天这么寒冷,企业并不愿意扎根在这里,所以费时费力引资,人家不愿意来,我们只得降低门槛,那么好的土地等于白给企业,心疼。”

  “淡化GDP的考核并不意味着不考核GDP,而是降低它在所有考核中的权重。”上述提及的湖南湘潭发改委的官员直言。彭江感到,距离摆脱GDP考核的指挥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干部考核还离不了这个,我们是盼着早些有实质性的改变,这样穷山沟才会有发展机会。”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海林、特约撰稿何盼娅、郑鑫 |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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