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轻蔑的英雄(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英雄,警察
  • 发布时间:2014-03-19 14:19

  1

  耿禹最不愿意开会了。原因有两点,第一点,他认为领导虽然话讲得铿锵有力,但落实起来却是另外一码事了;再一点就是,开会还得穿警服。他今年四十七岁了,还扛着三级警督的警衔,与同龄人相比,不免自惭形秽。

  这天早晨耿禹刚进办公室,搭档丁毅便对他说:“祁大队说九点钟到党政办公中心开会。”

  耿禹问:“开什么会?”

  “新来的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郑正义主持召开的大会。”

  “原来是郑正义到任了。”耿禹从衣柜里拿出警服,“真不愿意开会。”

  耿禹刚换上警服,手机就响了。妻子何冬梅在电话里说:“姑娘刚在网上查到高考成绩,只考了四百七十三分,到丹江医学院临床系的分数够,但离她要去的影像系还差十好几分……你想办法找找人吧。”

  耿禹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办法,但还是安慰妻子说:“好吧,我想办法。”

  这时,刑警大队长祁国军出现在门口:“你俩别去开会了。刚才有个农村妇女在林业医院被盗三万元钱,你俩出趟现场。”

  耿禹听了这话,忙脱下警服说:“好的,我俩现在就去现场。”

  丢钱的妇女是郊区菜农,叫唐凤英。她丈夫因肝癌住进了林业医院,最近丈夫要动手术,她回家奔波了几天才凑了三万元钱,谁知在收费窗口交费时,发现挎包里的钱已不翼而飞。

  耿禹和丁毅到了林业医院保安部,唐凤英还在哭。

  耿禹很同情唐凤英的遭遇,做完笔录后就和丁毅到医院的监控室,用优盘拷贝了收费大厅的录像。

  在回分局路过丹江医学院时,耿禹想到妻子吩咐的事。他让丁毅停车,说到医学院办点事。

  耿禹虽在南江分局当了二十一年的警察,丹江医学院也在南江分局辖区,可他平时工作刻板,不善交际,所以当自己有事的时候,便感觉到有些茫然。他在医学院门口踌躇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两个月前办理的一起抢劫案,那个被害者柯晓燕就是医学院的教授。他掏出手机给柯晓燕打了个电话,柯晓燕让耿禹去她的办公室。

  柯晓燕当时被抢的挎包里有一枚昂贵的钻戒,她一边给耿禹沏茶一边说:“那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我把挎包找回来的话,那我损失就大了。”

  耿禹说:“工作嘛,应当的。”

  柯晓燕把水杯放在耿禹跟前的茶几上说:“有什么事尽管说。”

  耿禹说:“我女儿今年高考,报了你们学校的影像专业。可谁知,她只考了四百七十三分,而你们影像专业录取分数线是四百九十分,不知道你能否帮忙做做工作。”

  “这……”柯晓燕显出为难的样子,“这事我还没办过。这样吧,我领你找招生处朴处长,跟他商量下怎么办。”

  朴处长戴着眼镜,看似斯文,实则是牛烘烘的一个人。柯晓燕言明耿禹是她的亲戚,朴处长让耿禹写下他女儿的姓名和准考证号,把纸条夹在台历本里,叼根烟仰头跟耿禹说:“我们先研究研究,我会给你打电话。”

  离开医学院,耿禹接到了柯晓燕的短信:耿警官,你女儿的事,我没有把握能帮上你,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耿禹恍然明白,单独打点朴处长或许能有一线希望。没走过后门儿的耿禹,决定给朴处长送钱。

  耿禹的家在一幢筒子楼的二楼,他的住处是继承父母的财产,使用面积只有二十七平方米,还没有物业。前些年他想贷款买房,下岗后在超市打工的妻子说,孩子考大学需要钱,攒点钱过几年再买吧。可是过后他再攒钱也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买房的事便成了他的奢望。

  耿禹见家里已熄灯,以为家人都睡了。他刚把钥匙插进锁眼,门却被何冬梅推开。耿禹脱鞋进了大屋,见女儿耿芳菲面带愁容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耿芳菲见到父亲,关了电视问:“爸,我的事怎么样了?”

  “爸正给你办着。”耿禹说,“挺晚了,回屋睡觉吧。”

  耿芳菲起身回了小屋。何冬梅接着女儿的话题问:“姑娘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耿禹站在窗前默然地点燃一支烟,听到女儿关上屋门的声音后,才说:“我通过别人找到了招生处的朴处长,不过调系得送钱。”

  “得送多少钱?”提到钱,何冬梅不免有些紧张。

  “得两万元吧。”

  “那么多。”何冬梅愁苦地说,“这几年咱俩可没攒下多少钱。”

  耿禹叹口气:“没办法。”

  “你在南江分局二十多年,就找不着什么关系?”

  “我一个小警察,上哪儿找关系去。”

  “你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职级没提上去,家里的事也帮不上忙。”

  何冬梅对耿禹的牢骚已经发了好几年了,每当这时,耿禹都无言以对。

  第二天一大早,耿禹到工商银行取了两万元钱,到了医学院朴处长的办公室。

  朴处长对耿禹说:“招生还有段日子,如果影像系招生名额不够的话,我会考虑你女儿的事。”

  耿禹把装钱的信封放到朴处长的办公桌上:“我女儿的事就拜托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朴处长看了一眼信封,随即把信封推给耿禹:“这可不好。你把这钱拿走,我希望你尊重我。”

  出了朴处长的办公室,耿禹给柯晓燕打电话,把自己给朴处长送钱被对方拒收的事说了,问她该怎么办好。柯晓燕只好把实话告诉他:“丹江医学院唯有影像系毕业生好就业,所以调影像系的学生不少,现在调系怎么也得送个五六万的。”

  耿禹出了医学院,正一筹莫展时,忽然看见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丢钱的唐凤英。看到耿禹,唐凤英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耿警官你好。”

  耿禹问:“你丈夫手术了吗?”

  “这几天忙着筹钱,不然动不了手术。”唐凤英眼睛噙着泪,“耿警官,案子咋样了?”

  耿禹这两天光忙活孩子上学的事了,唐凤英的问话让他心生愧意,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正查呢,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那麻烦耿警官了。”唐凤英用手擦了下眼角。

  唐凤英的神情,让耿禹心里酸酸的。他从衣兜里摸出二百元钱递给唐凤英说:“你丈夫重病在身需要营养,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

  唐凤英推让:“这可使不得。耿警官,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这时一辆公交车驶入了站点。耿禹把钱塞给唐凤英,边奔向公交车边说:“你就别推辞了。”

  耿禹回到单位,把在林业医院调取的收费大厅录像在电脑上播放。八点零五分,他看到唐凤英进了收费大厅,在缴费窗口排队,身后跟上来一个穿灰色半截袖衣服的男子。八点十一分,男子趁唐凤英不备,拉开唐凤英肩上的挎包拉锁,掏出一个纸包后逃逸。因收费大厅摄像头的角度问题,耿禹没能看到扒手的容貌。下午,耿禹和丁毅调取了林业医院附近银行等单位门口的视频监控资料。

  丁毅下班时说有事走了,耿禹则在办公室仔细看着新调取的录像,希望能发现扒窃男子的完整画面。

  就在耿禹刚打印出从录像画面截取的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时,何冬梅就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他说马上回家。

  回家后,耿禹把给女儿办事的经过说了一遍。何冬梅一听说医学院调个系要送五六万元,不由得面带愁容:“咱家就五万元存款,若是为了调系都送出去,那日后女儿上学的钱就得借了。”

  耿禹说:“要不就不给女儿调系了,就让她学临床吧。大学毕业后再考研究生,我就不信找不着工作。”

  耿芳菲揉着眼睛从小屋过来说:“爸,调个系那么难吗?”

  “像你这种由低分数段向高分数段调系,毕竟不是正当的行为,所以就难。”

  耿芳菲不高兴了:“从小你就看不上我,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现在到了人生关键时刻了,我调个系,你还说是不正当的行为。别人能调,我怎么就调不了?”

  耿禹说:“你要是听我的话,高中不谈恋爱,努力学习的话,你高考的成绩肯定要比现在高。”

  一见爸爸揭了自己的短处,耿芳菲大声地嚷着:“没有关怀,没有鼓励,肯定是要失败的。我谈恋爱是你粗暴管束的结果;我结束早恋,用心学习,是因为我妈的劝说。你等于什么也没做!”

  何冬梅劝女儿:“芳菲,这么晚了,你嚷什么?”

  耿禹叹口气:“爸爸整天忙工作,确实对你的关爱不够。可是芳菲,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应当懂些事理了。你爸半辈子没求过人,更没跟别人卑躬屈膝过,而我为了给你调系,低三下四地给人送钱,却被人冷落。咱家条件不好,送不起那么多钱,我刚才跟你妈商量,要不你就学临床吧。”

  耿芳菲坐在父亲的身边,倔强地说:“学临床不好找工作,难道你让我毕业就失业吗?”

  “你可以考研啊,读完研究生就好找工作了。”耿禹点燃了一支烟。

  “现在调系都没钱送礼,我考上研究生你就能供得起我吗?”耿芳菲被父亲的烟呛得咳嗽一声。她夺下父亲嘴里的香烟,折断扔在烟灰缸里说:“没钱你还抽烟?”

  女儿的言行终于惹恼了耿禹,他抬手给了女儿一个嘴巴。

  女儿半边脸顿时红了,哭喊着说:“你这是什么父亲呀!不讲理还打人!”

  何冬梅操起枕头砸在耿禹的头上:“当个小警察,啥也干不成,就知道在家逞能。”

  2

  耿禹把扒窃唐凤英的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递给丁毅时,丁毅怔了一下。

  耿禹问:“怎么,你认识?”

  丁毅忙摇头:“不认识。”

  “那我俩分头摸排这个嫌疑人。”

  两人一起下楼。丁毅在捷达车上掏出手机跟一个叫大象的人通了话,他让大象半个小时后在北山公园等他。

  大象便是扒窃唐凤英的小偷,一次在扒窃一个急着赶火车的妇女时,被丁毅抓了个现行。丁毅见没有证人,便搜出了大象身上的五千元钱,给他一个上厕所的机会,放跑了他。之后大象很明事理地主动找到丁毅,向他撂了几个小偷,并时常打点丁毅。丁毅根据大象提供的情况把几个小偷送进了看守所,又得到了实惠,便感觉不错地长期跟大象保持着灰色的关系。丁毅不能不管大象,所以他只好约大象商量对策。

  北山公园位于丹江市的最北端,它依托林木葱茏的北山而建,公园的楼台亭榭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山下九曲回廊的小径,多处大面积的花坛,造型各异的灯饰和长椅,怡人的景观加上清新的空气,吸引着众多的游人。

  丁毅把车停在北山公园的大门外,登上北山,步入半山腰的一个小亭子中,正掏出烟要点时,发现亭下的一棵树不断晃动。他哈腰观察树下的情况,见一对男女正以树为依托站立着做苟且之事。

  丁毅悄然走到那对男女跟前,先是用手机录下了那对男女,而后厉声道:“干什么呢?”

  那对男女惊慌失措,男的忙提裤子,女的松开抱树的双手往下捋着裙子。丁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女,男的四十左右岁,穿戴讲究;女的三十多岁,不仅穿戴时尚,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丁毅亮出证件说:“我是警察,你俩大白天的就在这……”

  男的没等丁毅说完,就过来打着哈哈说:“是警察同志呀,我跟你单独说两句吧。”

  男的说,他跟女的是对象关系,两人今天到北山游玩,按捺不住便做了不该在外边做的事。丁毅管男的要身份证,男的推托说没带。丁毅说:“那就只好麻烦你俩跟我到分局一趟了,以便查证你俩是否存在卖淫嫖娼行为。”

  男的见难以脱身,就从钱包里掏出两千元钱递给丁毅。丁毅觉得男的面熟,挡住他递过来的钱说:“我见过你。”

  男的以为丁毅认出他是谁了,红着脸说:“作为领导干部在外边真不应该做这种事,还望你宽容我一回,过后有事找我。”

  丁毅说:“那你给我张名片吧。”

  男的赶紧掏出名片递给丁毅。丁毅看名片上有南江区副区长几个字样,心想,这是条大鱼,日后说不定能为我所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大象的电话。丁毅对男的说:“你俩走吧,我改天去找你。”

  那对男女连声道谢,赶紧下山去了。

  丁毅见到大象,横了他一眼:“你他妈的干大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我……”大象装傻充愣,“我最近没干什么大活呀。”

  “前天林业医院患者家属被盗三万元钱是谁干的?”

  大象摇头:“不是我干的。”

  “你既然这么说,那咱俩也没啥唠的了。”丁毅扔下这句话,走出亭子。

  大象立马觉得不对劲儿,疾步追上丁毅,满脸堆笑说:“林业医院那活是我干的,我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

  丁毅拍了一下大象的脑袋说:“你再不跟我说实话,你就死定了。”

  “那怎么办?”大象惊慌地说,“要不我把钱退回去?”

  “你傻呀?你把钱退回去岂不更证明你有事了吗?耿禹肯定把你送进看守所。”

  耿禹的名字大象是打怵的,他不由得问:“是耿禹把我查出来的?”

  “若是我查出来你,岂不就好办了?你只能先躲躲了。”

  耿禹拿着嫌疑人的照片在街面上走访,逛了不到两小时,就有人指着照片说:“这不是大象吗?”

  耿禹到市局情报资料科查找绰号叫大象的人。没几分钟,查询结果出来了,绰号大象的人,丹江市就有一个,名叫朴飞宇,因扒窃受到过处理。

  耿禹从市局出来,直奔朴飞宇的住处。他心里有个想法,那就是趁朴飞宇还没花掉所扒窃的钱财,及时把他捕获,尽可能地给被害者返赃。然而,他扑了个空,朴飞宇住处的房门紧锁。耿禹来到街道办事处,经了解,朴飞宇父母在韩国打工,就他自己在家住,前年劳教时,他的住处被亲戚出租了。

  耿禹下午到单位,把上午工作的情况告诉了丁毅,他让丁毅摸排朴飞宇的落脚点。丁毅没想到耿禹这么快就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他诧异地看了耿禹一眼。耿禹一眼就看出了丁毅眼神中的内容,直言不讳地说:“丁毅,你如果认识朴飞宇的话,就跟我直说。这个案子在你那儿不好办的话,你可以回避,我找别人协助我。”

  “看你说的,我要认识朴飞宇不早把他抓来了。”丁毅尴尬地笑了一下,辩解说,“我这人跟小偷从没有理不清的关系,不用回避。”

  两人正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祁国军领着一个帅气小伙儿走进来说:“这位是新分到咱们这儿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贾永旭,从今天开始,小贾就在你们中队工作了。”

  耿禹故作受宠若惊状,握着祁国军的手说:“哎呀我的祁大队,你给我们增添了新生力量,真是太感谢了!”

  祁国军介绍:“这是你们中队长耿禹。”

  贾永旭伸出手说:“耿队长你好。”

  耿禹握了下贾永旭的手:“往后别管我叫队长,叫我老耿就可以了。”接着耿禹把丁毅介绍给贾永旭。

  祁国军问:“对了,林业医院那个案子你们搞得怎么样了?

  耿禹说:“我们已查出……”

  丁毅插嘴说:“这个案子已经有了些眉目,目前正在查。”

  “有眉目就好,那可是老百姓的救命钱哪。”说着祁国军走出了耿禹的办公室。

  耿禹对贾永旭说:“咱们中队主要的工作是打击扒窃拎包等违法犯罪,这个活儿看似简单,其实想干好也不容易。”

  “我喜欢抓小偷。”贾永旭兴奋地说,“你教教我工作经验吧。”

  耿禹说:“扒窃拎包案件大都发生在商场、公交车上、饭店和网吧,当你看见在人群中乱挤,目光游移不定,眼睛始终往别人衣兜、背包处踅摸,一旦与人眼神相对,就迅速躲避的人,就极有可能是个小偷。有些小偷还使用一些‘道具’来掩护,比如报纸、杂志、纸袋等物品遮挡被偷者的视线,然后下手……”

  耿禹传授了半天的经验,看了下手表说:“纸上谈兵是不行的,这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咱们到街面上转转。”

  丁毅从抽屉里拿出副手铐递给贾永旭说:“眼睛睁大点儿,说不定你工作第一天就会有收获。”

  贾永旭把手铐别在腰际,颠颠儿地跟着两位师傅出了办公室。

  三人下楼坐上了丁毅的捷达车。

  耿禹因为要接着打探朴飞宇的下落,在向阳市场大门口下了车。丁毅对耿禹说:“我和小贾到南江商城去了。”耿禹点下头:有事打电话。”他又吩咐贾永旭多注意安全。

  当车里只有丁毅和贾永旭时,丁毅说:“我跟你说小贾,耿队长传授你的经验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嗨,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可告诉你,抓人之前一定要先跟我打个招呼,不是所有小偷都能抓的。”

  丁毅的话,让贾永旭一时犯了糊涂。

  3

  朴飞宇不敢再到街面上了,他每天魂不守舍地窝在住处摆弄电脑。

  其实朴飞宇扒窃,并不是因为手头拮据,而是欠缺管束的结果。他父母早在十多年前就赴韩国打工,把十六岁的他扔在家里让他叔叔照看。他叔叔不是别人,正是丹江医学院招生处的朴处长。朴家只有兄弟俩,朴处长的孩子是女儿,朴飞宇是朴家的单传,因此朴处长很是看重这个侄子。朴处长不差钱,住房有多套,其中一套就在他的隔壁。朴飞宇父母到韩国时,朴处长让侄子到他的隔壁住。朴飞宇不愿让叔叔过多干涉自己的生活,坚持一个人住在家里。朴飞宇的父母虽然每年都给他寄几万元钱的生活费,可是他吃喝嫖赌,几万元钱往往几个月就花光了。他没钱后,就琢磨起偷来。被阳明分局教养后,朴处长才知道侄子竟是个小偷。朴处长决心改掉侄子的贼性,他在侄子教养期间,没有管他,并把他的住处租了出去。朴飞宇从劳教所出来,只得住进叔叔家隔壁的房子。

  这天早晨,朴处长看出朴飞宇情绪低落,便问:“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朴飞宇激灵一下抬起头:“没什么事。”

  朴处长还是看出了端倪,他苦口婆心地说:“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否则的话你不可能在家窝这么多天。”

  朴飞宇踌躇了片刻,最终吐口:“叔,我又闯祸了。”

  “闯什么祸了?”

  “我……我拿了别人三万元钱……有个叫耿禹的警察正在找我。”

  “你……”朴处长气得把跟前儿的一杯水泼在了侄子的脸上。

  朴飞宇抹了下脸上的水渍哀求说:“叔,这是我最后一次闯祸,我不想再进看守所,你就帮帮我吧!”

  朴处长心里清楚,这次若不管侄子,就不是劳教能了事的了,怎么也得蹲几年。朴处长说:“既然你说这是最后一次闯祸,那我就再信你一回。不过你日后得干点什么,你总是无所事事的,老毛病还会犯。”

  朴飞宇说:“叔叔你放心吧,我肯定听你的。”

  朴处长认为摆平朴飞宇的祸事并不难,他给好朋友南江分局盛副局长打电话,说有事想找耿禹通融一下。盛副局长打断他的话说:“你让我找南江分局任何一个人走后门儿都行,唯独耿禹这事难办,这个人不通情理,油盐不进。

  朴处长郁闷地撂下电话,忽然眼前一亮,想起耿禹曾找过自己给他考进医学院的女儿调系。他想若是以不追究朴飞宇为条件给耿禹女儿调系的话,他应当能同意。朴处长没有跟耿禹直接联系,而是拨通了耿芳菲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是医学院招生处的,关于你调系的事,我想跟你母亲沟通下。”

  没过五分钟,何冬梅就给朴处长打了电话。朴处长说:“我想跟你商量下你女儿调系的事,你到医学院来一趟。”

  正被女儿调系的事弄得焦头烂额的何冬梅喜出望外:“好,我马上过去。”

  朴处长见到何冬梅,直截了当地说:“你女儿调系的事我可以给你办。但有个条件,你回去得跟你丈夫商量下。我有个不争气的侄子叫朴飞宇,他因为犯了点小事,你丈夫正在找他,如果你丈夫答应放他一马,你女儿开学后就能直接到影像系。按道理这事我应该跟你丈夫直接说,可经我了解,他这人很……”

  何冬梅打断朴处长的话,承诺说:“没问题,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办。”

  从朴处长办公室出来,何冬梅听见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扭头见是大学同学韩向军。韩向军微笑着向她走来:“我说老同学,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上大学的时候韩向军曾经追求过何冬梅。何冬梅记得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便问:“你到医学院来办事?”

  韩向军说:“我调到医学院来了,我办公室在楼上,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吧。”

  何冬梅说:“我还有事,改天再聊。”

  何冬梅回到家,把朴处长的话告诉了耿禹。

  耿禹听完妻子说的条件,沉着脸问:“他没说他侄子犯的什么事吧?”

  “他只说他侄子犯了点小事。”

  耿禹愤慨地说:“他侄子把一个妇女准备给她丈夫手术的三万元救命钱偷了,我若是放过他侄子,就是徇私枉法。”

  “咱女儿调系可是关乎她前程的大事,她调了系毕业后就能就业,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呀。”何冬梅近乎哀求,“半辈子了,我没求你什么事。为了女儿,你就网开一面吧!”

  耿禹不置可否地说:“我看看吧。”

  朴处长开具的为女儿调系的条件,虽然让耿禹生气,可他还是动了心。上班的路上,耿禹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唐凤英丢失三万元钱刑警大队虽已立案,可大队领导并不知道自己已摸排出犯罪嫌疑人,就说案子没有摸排出线索也属正常。耿禹想到这儿,心中不禁有些释然,但他脑海中随即又闪现出唐凤英那愁苦的面容,他的心又紧缩起来……

  耿禹刚进办公室,丁毅跟他说:“有人找我给朴飞宇走后门,我说朴飞宇拿了大钱,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我们耿队商量。”

  丁毅的话,耿禹若有所思没做反应。

  这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耿禹拿起电话,话筒里传来祁国军的声音:“耿禹你过来下。”

  耿禹进了祁国军的办公室。祁国军指着公安网的电脑说:“你看看这警情信息。最近这段时间南江区的扒窃拎包案明显上升,昨天全市五个城区共发生扒窃拎包案件二十七起,咱们南江管内就有九起,你们队打防力度怎么跟不上呢?”

  耿禹深知南江区扒窃拎包案呈上升趋势,跟丁毅那种对小偷兼打兼养是分不开的,他很想说我没有好的搭档你让我怎么干活?可一想自己也将放纵一名小偷,就难以说出口,他只得说:“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会把扒窃拎包案件上升的趋势压下去。”他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情况,又说:“祁大队,我抓了人后,你可要顶住说情。”

  祁国军承诺说:“好,没问题。”

  从祁国军办公室出来,耿禹打通了朴处长的手机,他在电话里说:“你先把你侄子偷的钱返回来吧。”

  朴处长说;“你方便的话过来取吧,我还有事想跟你唠。”

  耿禹带着贾永旭开车到了医学院,他指着一个办公楼对贾永旭说:“你到一楼的招生处长办公室,跟姓朴的处长说耿禹让我过来取东西。”

  耿禹之所以不愿跟朴处长见面,是因为是否放过朴飞宇,他还没下定决心。不一会儿,贾永旭拎着一个档案袋上了车。耿禹接过贾永旭手里的档案袋打开,见到三沓百元钞票。他放下档案袋,开车向林业医院驶去。他要把三万元钱尽快返还给失主唐凤英,好用于她丈夫的手术。

  没想到,唐凤英的丈夫因手术费的丢失没能及时手术,已经去世了。当耿禹和贾永旭找到唐凤英丈夫所在的病房时,听到了唐凤英的哭声……

  耿禹眼睛湿润地从林业医院出来,坐进警车握着方向盘发呆。贾永旭看出这三万元钱是赃款,安慰说:“耿队,咱们已经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行了。”

  耿禹若有所思:“小贾,从现在开始你跟我干,咱俩的工作计划,不要对丁毅说。”

  朴飞宇有叔叔答应为他平事,他便不再惶恐,而是安然地沉浸在网络游戏中。殊不知,朴处长跟耿禹沟通的结果,没有帮他平什么事,却让耿禹推测出他的藏身之处。

  听到有人敲门,朴飞宇调小电脑的音量,起身到门厅问:“谁呀?”

  “收水费的。”

  朴飞宇刚打开门,敏感地意识到门口的两位男子是警察。他边关门边说:“我是租房户,你们晚上等旁边这家人回来再收水费吧。”

  耿禹倚住门说:“门既然打开了,还能让你关上吗?”

  贾永旭亮出传唤证:“朴飞宇,跟我们走吧。”

  到了南江分局刑警大队,朴飞宇见到丁毅刚要说什么,丁毅瞪了他一眼,他没言语。

  来到讯问室,耿禹便说:“铁板钉钉的事,说吧。”朴飞宇便竹筒倒豆子般地把扒窃唐凤英三万元钱的案子撂了出来。当盛副局长领着朴处长来走后门的时候,耿禹已办完朴飞宇的刑事拘留手续。

  朴处长盯着耿禹说:“算你狠。”

  耿禹冷笑:“你提的条件对我也蛮有诱惑力的,不过我职责在身,身不由己。”

  耿禹和贾永旭把朴飞宇送进看守所后,又马不停蹄地来到南方商城,经过三个小时的蹲守,在下班人流高峰时,抓获两名正在实施扒窃的小偷。

  耿禹人手不够,就给请假出去的丁毅打电话让他到单位。丁毅说在外边有事,待会儿回去,耿禹见指望不上丁毅,就让祁国军指派别人协助他们中队工作。

  丁毅是晚间八点多钟到的单位,他来单位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给一个叫于洪的小偷讲情。他对耿禹说:“这个于洪我培养多年,咱们通过他,也破过一些案子,这次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于洪是耿禹已掌握的三起扒窃案的嫌疑人,耿禹怎能轻易放过他?丁毅在走廊跟耿禹正僵持时,于洪在办公室跟贾永旭喊:“我找丁毅,丁毅不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丁毅说:“我找于洪唠唠。”

  耿禹虽知道丁毅找于洪唠的结果不利于审讯,但也只得点头。

  丁毅进了办公室,说要跟于洪单唠,贾永旭出了办公室。丁毅打开于洪扣在审讯椅上的手铐,给他点燃了一支烟。于洪抽着烟说:“丁哥,你们干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耿禹今天上午把大象抓了,我哪知道他们下午还干活。”

  “丁哥,我可不想进看守所,你得给我弄出去。”于洪理直气壮地说。

  “我何尝不想把你弄出去。”丁毅避开于洪的目光,“不过这次够呛,耿禹已掌握你多起案子,我刚才为你的事向他求情,他没答应。”

  于洪没作声,他把烟蒂扔在地上,头仰在审讯椅上,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此时于洪的神态,似乎在告诉丁毅,你若不帮我的话,或许你也有麻烦。

  “我找祁大队给你做工作。”丁毅说着给于洪戴上手铐,出办公室给祁国军打电话去了。

  于洪是老贼,他原先是跑大轮的(在火车上偷窃),他跟丁毅的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三个月前反扒中队成立的时候,于洪跟丁毅说跑大轮现在不好干,要在南江区地面玩。丁毅答应了于洪的要求,说有什么动向我会告诉你。有了丁毅的关照,于洪便在南江区大胆地偷了起来。有一次,跟踪一个俄罗斯商人出了南江区扒窃了六千美元。案子虽没发生在南江区,但以丁毅对于洪的了解,他确定这案子是于洪所为,给于洪打电话敲打了他几句。于洪很懂事地把帮别人讨账得来的半新不旧的捷达车送给了丁毅。

  耿禹接到了妻子打来的电话,何冬梅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跟你离婚!”接着她针对耿禹抓捕朴飞宇使女儿失去了调系的机会又是一连串的指责。耿禹一句话没说,他待妻子发完火,默然地挂断了手机。

  接着,他就接到祁国军的电话,祁国军让耿禹给于洪办理取保候审手续。耿禹说:“祁大队,我跟你说过要顶住。”

  祁国军叹口气:“我是一向支持你的,但我不能看着一个小偷进了看守所,一个警察接着被纪检委调查。”

  耿禹不再坚持:“好吧,我听你的。”

  接连两个电话,让耿禹心疼。女儿让他牵肠挂肚,可他把本能帮上女儿的大事,却因良心不可承受徇私枉法的交易给搅黄了;抓小偷是他的本职,可现在他把小偷抓了,却因领导庇护有污点的警察,而不得不网开一面。他想哭、想喊、想骂人,却不得不紧咬牙关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唯有用力击打窗台的拳头,才显示出他内心的苦闷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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