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枭雄的法宝(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袁世凯
  • 发布时间:2014-03-19 15:31

  第一章 刺婢狎婢

  在京杭大运河的北端,号称运河“龙头”、“小燕京”的通州,有一座距河三百米,始建于北周的燃灯佛舍利塔。砖塔为八角形十三层密檐式,穿雾摩云,颇具冲霄之势。悬铜铃二千二百四十八枚,为世界之最,也是古通州八景之魁首。塔影倒映,微波荡漾,白帆穿梭于碧柳拂水的河面,不但如诗如画,亦为运河上端航标。因而有了“一支塔影认通州”的传世佳句。

  清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1900年9月5日),英、美、德、意、日、俄、奥等国的军队侵占通州。枪声、马嘶声由远而近,通州火光四起,洋兵洋马如同恶魔从天而降。一群洋兵围在燃灯佛舍利塔下举枪射击,“啪、啪”的枪声中,一千多枚塔铃被击落,人们痛惜万分,直淌眼泪。这些洋兵痞拍手大笑:“哈哈哈哈——”

  东南水关侧三官庙旁,有一个洋兵从背后揪着老汉的长辫子狂笑,一脚将老汉踹倒在地。惨叫声中,老汉头皮被撕下血淋淋的一片。洋兵将手上带血的辫子摇了几下,扔进水井里。少妇翠喜娘拉着女儿杨翠喜逃命,一个矮小的日本兵迅速追上,搂住翠喜娘,向她怀里摸去。翠喜娘一口咬掉日本兵的耳朵,把女儿往后一推,叫道:“快跑!”便“咚”地跳下了井。这时,年轻的姑娘、媳妇纷纷扎下了井……那天一共有二十九个妇女为避洋人之辱,同投一井而死,从此人称伤心井。杨翠喜趴在井沿撕心裂肺地哭喊:“娘——娘——”晕了过去。

  日本兵摸了下耳朵,见满掌鲜血,先是呆愣,继而狂怒,拔枪瞄准杨翠喜,怒骂:“八格!”

  清军将领段芝贵手持双枪,骑马经过,忙对日本兵扣动扳机,正中其头部,日本兵惨叫毙命。

  杨翠喜倒在地下,呓语:“娘,娘。”

  段芝贵下马,抱起杨翠喜,呼唤:“小妹妹,你醒醒,醒醒啊!”

  杨翠喜睁开眼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段芝贵亲切地说:“小妹妹,你别害怕,我叫段芝贵,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去。”

  杨翠喜大哭:“我没有家了,我爹叫洋鬼子杀了,我娘跳井了!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段芝贵愤恨地骂道:“这帮外国强盗,欠下我们多少血债,总有一天,血债要用血来偿。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杨翠喜,今年十三岁。”

  “翠喜,别哭了。走,咱们先回军营再说!”

  段芝贵把她抱上马,扬鞭向天津奔驰而去。到了军营宿舍,段芝贵倒了两杯热茶,两人对坐叙谈。

  段芝贵问:“翠喜啊,你在通州还有亲戚吗?”

  “没有了。在天津有个姨妈,但很少来往。”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可以送你去天津寻找姨妈。”

  这翠喜聪明伶俐,见段芝贵年方三旬,生得相貌英武,再看军舍宽敞整洁,必不是寻常兵丁,略一思忖,说道:“听我爹娘说,姨父为人刻薄,我姨妈常受他虐待,我不想投奔他。段大人,请您收留我吧!为奴为妾都行,一辈子侍候您、陪伴您。”

  段芝贵摇头说:“不!我看你年纪虽小,颇懂世故,招人疼爱。这样吧,我的胞妹幼年夭折,你与她有几分相像。我想认你做个义妹,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翠喜急忙跪下:“恩兄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段芝贵连忙搀扶:“贤妹快快起来。”

  二人归坐。杨翠喜说:“请恕小妹唐突,很想知道恩兄身世。”

  段芝贵点头道:“你我既为兄妹,理应告知实情。愚兄出生于安徽合肥一个差役家庭,读过几年私塾,后来考取北洋武备学堂,又到日本士官学校深造。回国后,在新军任步兵二营统带。蒙山东巡抚袁世凯大人抬爱,收为义子。那袁大人视愚兄为心腹,委以重任。你一个女娃,留在军营多有不便。袁大人有十个妻妾,已成年的公子六七人。因此我想把你送进袁府,先充当侍女。凭你的才貌,不难被公子看中,日后当个少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也不枉咱们兄妹结识一场。”

  杨翠喜感激地说:“凭恩兄做主。”

  四年后,一个冬日的下午,风停雪霁,天津直隶总督府的亭台轩馆,山石花木,披银挂玉,愈显得皎洁雅丽。督府丫鬟杨翠喜,用茶盘托着一只翡翠盖碗,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已结了厚冰的花园通道上,去给主人袁世凯送参汤。

  袁世凯生于1859年,字慰亭,号容庵,河南项城人。早年捐得同知衔,任驻朝鲜通商大臣。1895年以道员衔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建陆军。1898年戊戌变法期间,出卖维新派,取得慈禧太后宠信。1899年升任山东巡抚,1901年继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此人家产丰厚,既会来事儿,又舍得花钱,慈禧太后的第一辆汽车就是他进贡的。他与宫廷总管李莲英换金兰之帖,结为兄弟。李总管丧母,袁世凯一次就送了四十万两白银。庆亲王奕劻执掌军机,袁世凯马上拜他为义父,孝敬白银十万两。对于上司、同僚、部属、亲友,亦不吝重金馈赠。他在生活中有个特点,无论公务多忙,每天必午睡,醒来第一件事,必饮参汤。送参汤须严格把握时候,送早了参汤会凉,送晚了一睁眼喝不到便会大发雷霆,轻则臭骂,重则鞭打。合府婢仆,无不以给总督送参汤为畏事。

  推开虚掩的房门,翠喜见肥猪般的主人仍在呼噜呼噜酣睡,不由暗自叫苦,只得放下托盘,捧碗在手伫候。

  恰在此时,正在熟睡的袁世凯猛然一个鲤鱼打挺蹦起身,跳下床向她磕头如捣蒜地大声地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怪异的举动,恐怖的叫声,吓得翠喜魂飞魄散。一失手,盖碗不偏不倚,恰巧砸在袁世凯的后脑勺上,头上霎时出现一个大包,又落地摔得粉碎,翠喜心慌意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啊——”袁世凯发出凄厉的嚎叫,疼得龇牙咧嘴,倏地睁开双眼,边摸脑袋,边四下打量。刚才他做了个噩梦,慈禧太后驾鹤西归,光绪帝亲掌朝政,所颁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将他这个卖主求荣的奸臣推出午门斩首。

  翠喜忙叫:“奴婢该死,碰着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呸!你这贱婢,俺饶不了你!”立即反应过来的袁世凯怒不可遏,腾身而起,从墙上抽出佩剑,便要行凶。

  翠喜大骇,忙站起身左闪右躲,敏捷似鹿。袁世凯虽出身行伍,久经战阵,但躯体矮胖,加上年近半百,养尊处优已久,举止甚是笨拙。一个挥剑追砍,一个拼命躲避,两人仿佛捉迷藏似的兜圈子。他累得气喘吁吁,仍未能得手,掷剑于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翠喜知道危险已除,壮着胆子向主人跪下,帮他捶起腿来,发嗲道:“大人消消气,不知大人何故发怒,吓煞奴婢了!”

  “呸!你这丧门星,还敢来问俺!老子做梦被杀,哪知俺头上还真挨了你一家伙。你砸碎的翠碗是朝鲜国王李熙所赠,价值连城。老子每天午后必喝的参汤也叫你洒了,真是气死俺了!”

  翠喜见袁世凯虽作恶声,却也没甚恼怒,暗想:待我编几句好听的话糊弄老头子,不但能转危为安,说不定还能捞点外快呢。忙满脸堆笑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喜从何来?”

  “您没听说过吗?梦都是反的。大人做梦有杀身之祸,方才您恰巧吃了点皮肉之苦,说明已被奴婢破解了。我听那说书人讲过,明朝燕王欲造反谋夺他侄儿的皇位,适风雨交加,檐瓦飞堕。燕王惊慌不悦,和尚道衍笑道:‘此乃天降祥瑞。飞龙在天,那得不有风雨?檐瓦交堕,就是将易黄屋的预兆。’结果燕王夺位成功,当上了永乐大帝。翠碗虽珍贵,但府中的宝贝多了去了,您杀了奴婢,破碗亦不能复原。借一只盖碗消消灾,破破坎儿,也是好事嘛。这就叫碎碎(岁岁)平安,逢凶化吉。说不定大人日后还能步步高升,封侯拜相哩。”

  “嘿嘿,看不出你这丫头片子倒长了一张巧嘴,真会说话。本督被你逗得有点开心。”袁世凯一笑,正要命她起身,陡然想起刚才赤身露体跪在丫鬟面前的丑态,传出去实在有损总督大人的声誉,决不能留下活口。

  翠喜何等机警,见主人神色不定,目露杀气,自己仍有性命之虞,急中生智,忙压低声音诡秘地说:“大人,刚才奴婢见一怪事,吓得把碗都摔了。”

  “什么怪事?讲!”

  “方才奴婢进门,看见床上盘着一条五爪大金龙,昂头摆尾,眼射金光,正要破空而去,后来……”

  “后来怎样?”

  “金龙落地,变成了大人。”

  听说自己竟是金龙化身,袁世凯且惊且喜,但不动声色,沉声道:“哪有这事,荒诞不经。你给我听好了,不准在外胡言乱语,否则小心你的狗命!”

  “遵命。待奴婢将功补过,再煎一碗参汤进奉。”

  “不必了。”

  “那奴婢告退。”

  “等等。”袁世凯手托翠喜下巴,细细端详,只见她眉黛含颦,靥红展笑,绰约多姿,秀色撩人,不觉哈哈大笑,用力抱起她,往床上一扔,撕开衣带,便压了上去。

  迫于总督的淫威,她不敢反抗,不敢呼救,任泪水汹涌而出。

  当袁世凯心满意足地下床后,翠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哀,呜呜低泣。

  袁世凯厉声道:“你哭什么?”

  “我一个女儿身被大人占了,以后怎么嫁人呢?”

  “还嫁什么人?你就一辈子陪伴本督吧。当然了,本督也不亏待你。从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十姨太。”

  “谢大人恩典,奴婢只要能侍候大人,不要名分。”

  “这是为何?”

  “府中规矩太大,新姨太要服从早进门的姨太太管教。旧姨太们嘴甜心苦,借着教规矩的名义,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非打即骂。三姨太被大姨太打残了腿,九姨太被五姨太打破了头。奴婢宁做侍婢,不做侍妾。”

  袁世凯脸色一沉说:“偌大的总督府,没点家规怎么行?当姨太太虽然受气,但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府中有几十个丫头,本督爱上谁,就是谁的福气。你借故推托,莫非嫌俺老了,配不上你花骨朵儿般的俊妞?”

  “哎呀,看大人说哪儿去了!俗话道: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大人刚过不惑之年,春秋正富。算命先生说奴婢有一品夫人的福分,因此奴婢发誓今生决不做妾,一定要当正室。”

  袁世凯闻言大怒,斥道:“闭嘴!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合府几百号人,谁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本督已有一妻九妾,被宠幸的丫头也不在少数。我见你还算机灵,格外抬举你,给你名分。你当你是谁?名门闺秀啊?滚!”

  翠喜见袁世凯蓦地翻脸,忙赔笑道:“大人切莫动怒,奴婢怕受宠后招人嫉妒,因此宁愿一辈子当丫鬟侍候大人。不过,等太太百年后,请大人将奴婢扶正。”

  “哼!你别做清秋大梦了!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既不要名分,俺就依你,本督平时多疼你一点儿也就是了。”袁世凯说罢,顺手从案上取过一尊赤金弥勒佛递给她:“这个金佛赏你,只要你用心侍候俺,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大人的赏。”翠喜忙接过那尊袒腹大笑的金佛,掂了掂足有一斤重,娇笑道:“嘻嘻……老爷,您对奴婢真好。”

  袁世凯见她神态妩媚,风情万种,淫兴大发,又搂到怀里亲吻起来。得了重赏的翠喜不似刚才那般委屈与无奈,而是投怀送抱,曲意逢迎。

  袁世凯“后宫”庞大,正室于氏、大、二、三,四个妻妾因年老色衰,已被剥夺侍寝的资格,由六个年轻的姬妾每周轮流前往他的寝室值宿。轮到哪房姨太“当值”,便由该房女佣、丫鬟把她的卧具、零星用品搬去。那一晚,袁世凯留翠喜伴宿,本该“当值”的八姨太醋意大发,在自己房中贱货长、婊子短地骂了整整一夜。

  翌日清晨,新得宠的翠喜满面春风,走出主人的房间。她惊讶地发现,原本见了她爱理不理的管家、仆妇、丫头,一反常态对她笑脸相迎。口口声声叫她翠喜姑娘,夸她是有福之人,并请她日后多多关照,在大人面前多加美言等。翠喜嘴上客气,心中却得意非凡,暗喜自己时来运转,攀上了高枝,真是乌鸦变了凤凰。

  第二章 天象天命

  光绪末年,同光时期的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冯子材、张树声、刘铭传等相继谢世,王文韶、孙家鼐、张之洞俱垂垂老矣。袁世凯作为慈禧宠信的重臣,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每天凌晨五点即起,喝一碗鸡汁后便开始办公。在他处理公务时,非钦差与王公宰辅,概不接待。

  一天上午,袁世凯正在批阅公文,忽听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本想不理,但声音越来越大,不由得心烦意乱,凝神细听:“混蛋,快进去禀报大人,就说大公子来了。”

  “小的知道您是大公子,怎奈总督大人有言在先,办公时一概不见家人、亲友、门生。”

  “滚开,让我进去。”

  “大公子行行好,别让我们这些穷当差的为难。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啊!”

  袁世凯气得把笔一掷,走到门口,喝问:“怎么回事?”

  他的长子袁克定慌忙施礼:“孩儿拜见父亲,恭请福安。”

  袁世凯皱眉道:“罢了,你不在老家读书用功,跑到天津来做甚?”

  “这个……”袁克定看了看守门的几个卫兵,袁世凯会意,道:“走,进屋去说。”

  父子二人进了书房,袁世凯坐下,指着椅子道:“坐吧。”

  袁克定没坐,迫不及待地说:“启禀父亲,太爷墓出了怪事啦!”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幅图画递去,“请父亲观看。”

  袁世凯忙展开一看,只见父亲的坟墓旁有紫藤攀绕,夭矫蟠屈似龙。惊问:“这是你画的?是真的?”

  “是啊!太爷墓旁忽生紫藤,状似虬龙。此藤滋长甚速,已粗逾儿臂,且色鲜如血。一下子轰动了十里八乡,连沈丘、商水、周口都有人跑来看稀罕。有人说,袁家要发迹了,说不定能出宰相王侯呢。还有人说,袁家要出真龙天子啦!”

  袁世凯轻声喝道:“小点声,以防隔墙有耳。”

  “遵命。最近孩儿无意间温读四书五经,最爱阅览堪舆、命理等秘笈,四柱预测、八字运程等术数。”克定又凑近父亲,在他耳畔低声道:“日前有一章姓风水名师言曰:‘夜观天象,帝星朗照河南项城地区。’或天命攸归,此瑞验也!”讲到这里,袁克定屈下一膝道:“孩儿不读圣贤书,不务正业,请父亲责罚。”

  “哈哈哈,快起来,快起来。大丈夫岂能龌龊久困于笔砚间,你这臭小子还真他妈的像老子。”又问:“那姓章的祖先是否名叫章攀桂?”

  “是他曾祖父。怪了,父亲怎么知道的?”

  “章攀桂是安徽桐城人,乾隆时任江苏松太兵备道。此人有吏才,尤精通寻龙点穴等堪舆之术。乾隆数次南巡,下诏改通水道,想从句容凿河。章攀桂相其地势,说:‘茅山石巨势高,非设闸不可成。请从上元东北摄山下凿河以达丹徒。’结果省工省时,自此大得帝宠。后来,他给不少亲族僚友择了吉地,全都灵验,无不发达。是大清立国以来第一流的风水大师,其嫡重孙之言,可信度极高。”遂又压低声音说,“前些时,有一侍婢名翠喜者,前来寝室进奉参汤,惊见为父化身金龙。你又道祖坟长出紫藤,星象家言帝星朗照项城。莫非天意眷顾,日后俺有九五之尊的命?”

  “正是。天人感应,天心协应嘛。凡开国天子或圣君明主,必然子嗣众多,瓜瓞绵绵。魏武帝曹操有二十五子,唐高祖李渊有二十二子,明太祖朱元璋有二十六子。父亲有孩儿及弟妹三十二人,虽逊于康熙的三十五子、二十女,却胜过乾隆的十七子、十女。可谓后代昌盛,颉颃历代雄主。自同治光绪以来,紫禁城五十余载未闻婴儿啼哭声。同治无嗣,皇上病骨支离,看来也不会诞育太子了。大清朝不是气数已尽,又是什么?父亲取而代之,指日可待矣。”

  袁世凯听了心花怒放,拊掌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好儿子,你真说到为父的心坎上了。故相李鸿章巨眼识人,临终前的遗疏中向朝廷保荐俺:‘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其右者。’就在他去世当天,慈禧便任命俺为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次年实授,赏加太子少保衔。”

  “父亲雄才大略,堪为万民之主。”

  爱子的恭维让袁世凯思潮澎湃,于是向儿子叙述了一件隐瞒世人达三十多年的往事。那是自己十三岁在南京欢度除夕时,挥毫书写了一副气吞山河的对联:

  大泽龙方蛰,

  中原鹿正肥。

  塾师周先生咋舌惊呼:“乖乖,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便有此气度,不亚于曹操横槊赋诗,实非池中之物。”

  然而,身为署理江南盐运道的叔父兼嗣父袁保庆吓得脸都白了,抓起对联撕个粉碎,指着嗣子呵斥:“以后再也不准写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了,别给俺袁家招灾惹祸。”

  袁世凯本以为这副志在天下、不可一世的对联会受到嗣父激赏,不料竟遭训斥,噘着嘴顶撞道:“康熙年间,宰相张英出上联:‘除夕月无光,点数盏明灯,替乾坤生色。’七岁的儿子张廷玉对下联:‘新春雷未发,击几声堂鼓,代天地扬威。’满朝誉为神童,康熙也夸他不同凡响。俺已经十三岁了,书写两句豪言壮语又咋啦?再说了,这也非俺所撰,是明末举人牛金星献给李自成的见面礼。”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都是反贼!”袁保庆扬手便给他一个耳光。袁世凯自出娘胎,便被合家大小当宝贝似的捧着、宠着,哪受过这等委屈,跺脚便哭了起来。

  袁保庆越发恼怒,挥手还要打他时,周先生忙一把拉住,劝解道:“袁大人息怒,令郎少不更事,别跟他较真嘛!”又语重心长地抚慰学生,“好孩子,别哭了,难怪你爹发急。牛金星以龙喻李自成将兴帝业,鹿喻政权、皇位。你是官宦公子,这副称王称霸、大有绿林之风的对联要是泄露出去,那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龙’、‘鹿’二字,你一辈子都不要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

  袁世凯点头,一抬眸,发现嗣父对周先生似笑非笑,目迸凶光,猛然拔剑刺其心口,老人当场毙命。袁保庆冲吓呆的嗣子喝道:“看见没有?你要敢在外面胡言乱语,休怪你爹不念骨肉之情!”

  袁世凯叹息:“尽管许多人为周先生的死因感到蹊跷,为之悲悯,但谁也不会为一个无儿无女、无钱无势的孤老头讨个公道。你爷爷取银为他体体面面地办理了丧事,还让为父披麻执绋,为老师送灵。上下左右无不交口夸赞你爷爷仗义,厚葬塾师。只有为父心知肚明,每每想到便不寒而栗。”

  袁克定淡然道:“此事不能怪爷爷心狠手辣,万一那老先生口无遮拦,在外炫耀自己的高足如何志大才高,我袁家难免灭门之灾,让他永远闭嘴也好。”

  “是啊!世间许多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那老糊涂多嘴多舌,才招来杀身之祸。”

  袁克定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遂回首张望,只见一位美婢轻盈袅娜,手托白玉罐儿,冉冉走到袁世凯面前,娇声道:“大人,这鹿茸羹滚烫的,请趁热饮用。”

  “嗯。”袁世凯接罐打开盖子,小口啜饮,并指着袁克定对她说:“翠喜,快去见过大公子。”

  “是。”翠喜忙趋前跪下,“小婢杨翠喜拜见大公子。”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袁克定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锭递给她,“这十两纹银给你买朵花戴戴。”

  翠喜接过银两,嫣然一笑:“谢大公子厚赐。”

  袁克定双眼直勾勾地射定翠喜的脂唇粉面,翠喜佯装娇羞,秋波送情。此刻袁世凯已饮完鹿茸羹,见状大怒,劈手将玉罐摔地,一件无价珍宝就此粉碎,冲翠喜喝道:“贱婢,滚!”

  翠喜忙说:“奴婢告退!”匆匆而去。

  袁世凯训斥儿子:“你也忒没出息了,见了一个丫鬟就魂不守舍,日后还怎么辅佐俺,承继大业?”

  袁克定沉声道:“非也!父亲错怪孩儿了。孩儿虽年轻,娶了几房家眷俱有姿色。纵然常去花街柳巷,儿媳们又有谁人敢管!方才您呼此婢翠喜,孩儿马上想起您所说的窥见金龙之事,大为好奇,依照相书,细细审视。曾国藩先生精通风鉴之术,相人最准。不知父亲可曾读过他所著的《冰鉴》?”

  “读过。”

  “《冰鉴》开篇:‘一身精神,俱乎两目;一身骨相,俱乎面部。’最为中肯。达摩相妇女相法云:‘骨法峭峻、神气威严、持重而少媚、五岳宽大、行动快如流水,声音如玉在石璞,后妃之相也。五岳端厚、骨气磊落、神色温和、观视不凡者、夫人之相也。’而‘桃花满面、神丽流光、搔首弄姿、胸高臀翘者,娼妓之相也。’方才那丫头,瓜子脸,水蛇腰,柳眉晕杀而带媚,凤眼含威而有情。虽具倾城之美,却是亡家祸胎。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父亲万勿亲近,免受其荼毒。”

  袁世凯大惊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分别未久,不料吾儿竟有如此高见卓识。此婢确非善类,能言会道,贪婪奸诈。为父曾令其侍寝,封她为十姨太。此婢竟扬言决不做偏房,定要做正妻。为这贱婢,为父没少和你母亲及众姨娘怄气。彼既为不祥之物,马上逐她出府!”

  “慢!此婢虽淫贱,姿首颇佳丽。父亲要开基创业,应广揽天下英才,权、钱、色,缺一不可。权者,封官授爵也;钱者,收买人心也;色者,蛊惑贵戚也。父亲要下一盘经天纬地的大棋,须精心谋篇布局,落子慎重。该女是一枚重要的棋子,运用得当,满盘皆赢。”

  袁世凯闭目沉思,忽睁开炯炯双目,狞笑道:“有了,俺既要让此婢四面树敌,无法容身;又要让她心存感激,知恩图报。先来个‘捧杀’,再来个‘棒杀’,无人能测其中玄机也。”

  “欲擒故纵,父亲高明。”

  “人的荣华富贵受益于先祖的风水宝地,帝王霸业更托福于祖宗万年吉壤之庇佑。你先去后院拜见你母亲,俺让管家准备银两。明天随你返回项城,招募壮丁,筑墙护卫祖坟,千万别让牛羊践踏,明白吗?”

  “明白,孩儿遵命。”

  第三章 捧杀棒杀

  在袁世凯六个伴宿的小妾中,最能干的要数五姨太杨氏,最漂亮的是六姨太叶氏,最年轻的是九姨太刘氏。还有不少虽被主子霸占却无资格“当夕”的丫鬟。而袁世凯对没有名分的翠喜宠得邪门儿,每周换姨太当值的首日,都由翠喜侍寝。可怜那六个姨太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四十二天,好不容易能陪丈夫睡觉了,却让一个丫头占了先。换言之,六个姨太的“首夜权”,都让翠喜给独揽了,怎能不让她们气得胸中怒发,眼中滴血?姬妾尚且如此,那些曾与总督上过床的侍婢,哪还有再受“临幸”的机会?她们对翠喜的嫉恨,比姨太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对翠喜敌意最深的,是四个以前甚得袁世凯喜爱,名叫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的丫鬟。一帮趋炎附势的小人,纷纷送礼巴结,趁机请托。翠喜来者不拒,凡有央浼,只要跟袁世凯说了,无有不依。一传十,十传百,连府外都有人来走她的门路,送来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堆了满屋子。这样一来,更是厕所里扔炸弹——激起公愤(粪)。袁府妾婢个个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想尽各种方法来泄愤报仇。

  一天清晨,翠喜从主人房中出来,哼着小曲经过花园时,树丛中猛然飞来一块石头,砸得她头破血流。送来的美味佳肴中,不时也出现鼠屎、苍蝇、蟑螂,她常常恶心得把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一天晚上,她打开铺盖就寝,不料里面“嗖”地蹿出一条蛇来。她惊叫一声:“妈呀!”便吓得昏了过去。翠喜明知有人恶作剧,却抓不到任何把柄。当她向袁世凯告状,希望他能整治一下暗中使坏的人时,袁世凯非但不好言安慰,反而呵斥道:“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追究。本督忙死了,你少来烦我。”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两个蒙面人悄悄用利刃挑断了门闩,潜进翠喜屋里。翠喜听见声响,睁开眼睛,发现有人正翻箱倒柜,搬取黄白之物,急忙高呼:“抓贼呀!抓贼呀!”

  一个彪形大汉挥手给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口鼻出血。那人又用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右手把刀架在脖子上,低喝:“叫什么叫,给我闭上眼睛。我们只劫财,不害命。你要敢乱喊乱叫,挡了老子的财路,一刀宰了你。”

  翠喜乖乖地闭上双眼,耳畔只听得丁零当啷的金属撞击声,心想:完了!完了!千金私蓄毁于一旦,日后可怎么活呀?

  两个蒙面贼得手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翠喜吓得尿湿了裤子,直到天色大亮才跳下床检查箱笼。果不出她所料,除了几件旧衣裳,所有值钱的财物被掠一空。

  一向爱财如命的翠喜被劫后,连死的心都有了。令她震惊的是,伙伴们对她的苦难非但毫无恻隐之心,反而幸灾乐祸,放肆地挖苦咒骂她。她简直气疯了,不由得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次日晚上,袁世凯又把她召到寝室。已有两整天水米未曾沾牙的翠喜面如死灰,双眼红肿,神情木然。袁世凯把她拉到床沿坐下,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抚慰道:“你的事俺都知道了,钱财本是身外之物,能保住一条性命就是天大的幸事。俺想,堂堂总督府门禁森严,作案之人绝非外盗,而是内贼。只怪本督宠你过分,未免招人忌恨陷害。望你丢开烦恼,本督会赏赐弥补你的。”

  翠喜忙跪倒在地,叫道:“求求大人,放奴婢出府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奴婢知道大人疼我,引得众人眼红嫉妒。再待下去,小命难保。”

  “这个……不行,你是本督心爱的女人,焉能放你出去?!”

  翠喜又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哭泣道:“大人行行好,放奴婢一条生路吧。奴婢得大人宠爱,成了众矢之的。人都说众怒难犯,大人虽贵为总督,也管不了忒多的妒妇啊!从来就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府中已无翠喜立足之地了。”

  袁世凯一把将翠喜拉起,搂在怀里,取帕替她揩干了泪,又在她粉颊上连吻几下,长叹道:“唉,人心叵测啊。说实话,本督很喜爱你,颇想与你厮伴一生。看来你我有缘无分,这也是命中注定。奈何?奈何?”

  “奴婢何尝不想终生侍奉大人,可事已至此,请大人忍痛割爱吧。”

  “好!本督成全你。不知你离府后,欲往何处?”

  “奴婢是直隶通州人。八国联军攻占通州后,双亲遇害。只有一个姨父是天津天仙园老板。奴婢前去投靠,必能收容。”

  “也好。你出去后,不要与人谈起你我之事,免得招惹是非。一人在外,要多加小心。”袁世凯打开抽屉,取出一张文书,两只金锭置桌上,对她说:“这卖身契还你,二十两黄金赏你做安家费用,你好自为之吧。”

  “大人!”翠喜感激涕零,撕碎契据,哭道:“奴婢何德何能,蒙大人如此恩宠?若有用得到奴婢之处,万死不辞!”

  袁世凯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不准胡说,年纪轻轻的,一朵花刚开,本督要你好好活着,多多享受锦绣人生。”

  翠喜不再说话,揩干眼泪,便替袁世凯宽衣解带,两人同入罗帏。这一夜的欢娱比往日更添十倍。

  清晨,袁世凯又赏了她珠镯一双,纹银百两。翠喜向他拜了又拜,方依依惜别。

  翠喜仿佛出笼的小鸟,直奔天仙茶园而去。当阔别多年的姨甥俩相见时,都惊愕得认不出对方了。翠喜叫道:“姨妈,您不认识我啦?我是翠喜呀!”

  姨母李金梅已鬓发苍苍,仔细打量后,一把搂住她大哭起来:“是喜儿,是我的宝贝外甥女喜儿,可把姨给想死啦!这么多年,你在哪儿呀?”

  翠喜也跟着哭了起来,泣道:“我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攒了一点儿钱,给自己赎了身。姨父呢?”

  “唉,三年前就病死了,把一个没人挑大梁、四柱不全的烂戏班子撂给我,我又没儿没女,无依无靠,眼看就支撑不下去了。”

  看着酷似慈母的姨母,翠喜浓浓的亲情油然而生,慷慨言道:“姨妈,您老人家快别伤心了,咱姨甥劫后重逢,是天大的喜事。我也无爹无娘,日后您就是我的亲娘,我是您的亲生女儿。我现在就叫您娘吧,娘!”

  “哎!”李金梅忙不迭地答应,揉着眼睛,对翠喜说:“好孩子,让娘好好地看看你。”她上下端详着外甥女,叫道,“翠喜,你看你这身段、这脸盘、这眼神、这嗓音,真是一块唱戏的好材料。娘要为你聘请名师教戏,只要你肯吃苦,不出两年,我包你成为津门第一坤旦。”

  翠喜天资敏慧,悟性极高。刚学会两三出整戏,李金梅便迫不及待地让她登台了。翠喜第一次上演的剧目是《梵王宫》、《红梅阁》,一亮相便征服了观众。她以闺门旦应工,高挑窈窕的身姿,明媚俏丽的脸庞,顾盼神飞的双眸,清亮婉转的歌喉,风流倜傥,满台生辉。不到半年,杨翠喜三个大字已响遍津沽。当时天津的风月场上,赵真真、金娃娃、朱慧百、蔡小香乃个中翘楚,游客浪子无不魂迷色阵,甘当裙下之臣。

  杨翠喜一出道便光芒四射,艳压群芳,四大名妓黯然失色。那些仰慕她美貌的浮滑子弟赞其为“花魁仙子”。整个天津沸沸扬扬,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杨翠喜。

  近代艺术史上的重量级人物李叔同,灵气闪烁,狂傲不羁,对杨翠喜却情有独钟,作《菩萨蛮》词相赠,倾诉对杨翠喜满腔的爱慕:“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消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沉。”

  一日,花钱捐了天津候补道员的段芝贵来看望杨翠喜,正在看书啜茗的翠喜忙把书放桌上,起身相迎,笑道:“今日哪阵风把恩兄吹来了?快快请坐。”

  段芝贵坐下说:“现在贤妹成了梨园名角,可喜可贺呀。”

  “谢恩兄夸奖。”

  段芝贵从袖中取出银票递去:“这二百两银子是愚兄的一点心意,给贤妹添几副行头,请收下。”

  杨翠喜推辞:“恩兄快别客气,当年若不是恩兄搭救,小妹早就死于非命,焉有今日?论理应该小妹酬谢兄长才是。”

  “兄妹之间就别分彼此了。贤妹快拿着。”

  “小妹实在不敢领受。”

  段芝贵脸色一沉:“你再推辞,愚兄可要生气了。”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妹愧领。谢恩兄。”

  “这就对了。贤妹唱戏,难免有人骚扰,你一定受了不少窝囊气吧?”

  “唉,一言难尽,街面上的地痞、泼皮、无赖,见了小妹,经常动手动脚,我母女俩无权无势,一直敢怒不敢言。”

  段芝贵以拳击桌,骂道:“这帮混蛋,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欺负我妹妹!你今晚登台,愚兄为你保驾护场。”

  当天晚上的天仙茶园内座无虚席,段芝贵身着便衣坐前排正中位置,六七个军警手持警棍簇拥左右。

  杨翠喜饰演《西厢记》中的崔莺莺,杏脸桃腮,莺歌燕舞。把大家闺秀、怀春少女渴慕异性若即若离的羞涩矜持、欲爱不能的压抑苦闷,表演得恰到好处。观众神摇意夺,大呼过瘾。

  忽然台下站起一个面红耳赤的醉汉,踉踉跄跄向台前奔去,拧身蹿上了戏台,一把抱住杨翠喜,将她按倒在地,大喊:“花魁仙子,你太美了,馋死你哥哥啦!”说罢边吻脸边撕扯她的衣服。

  杨翠喜惊呼:“救命啊!救命啊!”茶园秩序大乱,连后排观众都站起来看热闹。

  段芝贵站起,举枪大吼:“来人,给我把淫贼拿下!”

  六七个军警跳到台上。醉汉爬起身,从怀中“嗖”地拔出一把尖刀,叫嚷道:“不准过来!不准过来!谁过来老子就杀了谁!”段芝贵开枪击中醉汉手腕,尖刀落地,段芝贵喝令:“把淫贼拉出去,重责四十警棍。”

  两个军警把断了右腕的醉汉拖下舞台,走向门外,许多观众跟了出去。醉汉惨叫:“哎哟,哎哟,疼死啦!疼死啦!”

  李金梅从台侧奔来,叫道:“翠喜,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杨翠喜抚着心口慢慢坐起。

  段芝贵跳上台,扶住她香肩抚慰道:“贤妹受惊了。”见她上身半裸,忙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今天幸亏恩兄在此,否则一命休矣。”

  李金梅说:“是呀,若不是段大人惩治淫贼,后果不堪设想。”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李金梅冲台下叫道:“各位看官,今天出了点意外停演,明晚大家凭今天的票再请光临吧。”

  观众边往外走边议论:“咳,今晚没看完正经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出闹剧倒也精彩。”

  “那醉鬼色胆包天,虽然占了点便宜,但吃四十警棍加只断手,这风流艳福可享不得呀!”

  “活该!活该!”众人一哄而散。

  过了几日,段芝贵对杨翠喜说,有几个故人要见她。翠喜问是谁?段芝贵神秘兮兮地笑道:“到时你就知道了,反正必有你的好处。”

  两人驱车来到租界一座大宅院,假山池塘、凉亭暖阁、草坪花圃,一应俱全。中间是座三层红砖洋楼。

  走进洋楼客厅,翠喜一眼就看到负手而立、欣赏墙上油画的袁世凯,急趋前唤道:“老爷。”

  段芝贵说:“禀义父,杨姑娘来了,孩儿告退。”

  “唔,你去吧。”袁世凯转过身来。杨翠喜见段芝贵已走,扑向袁世凯:“老爷,想煞奴婢了。”

  袁世凯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香腮,笑道:“本督也想念你啊!现在你唱戏出了大名,恭喜你。”

  “老爷过奖。想不到咱分离一年多,您还记挂着奴婢。”

  袁世凯正色道:“你本是我的爱姬,是你一心求去,虽两下分开,但情根未断。对你岂有不关怀之理。”

  “谢老爷。”

  “你和段芝贵穿园而来,认为此宅如何?”

  “花木明秀,屋宇精洁。”

  “你喜欢吗?”

  “那还用说!喜欢又怎样?我不过是个戏子而已。如此幽美的院宅,不修上几辈子,哪有福气住哇!”

  袁世凯慷慨地说:“本督送你了。”

  “老爷,这是真的?”

  “本督为你从长计议,不但要为你物色一位才貌双全的金龟婿,还要把宅院、管家、丫鬟、厨师、车夫、花匠等十余人一并赠予你作嫁妆。”

  杨翠喜心中暗喜,哎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吗?“一切任凭老爷做主。”

  袁世凯鼓掌三下,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笑吟吟地步出内室,走到翠喜面前环拜:“奴婢参见小姐。”

  杨翠喜一时手足无措,忙站起身,说:“哎呀,快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干啥呀?”

  四奴婢仍俯伏在地。袁世凯将翠喜按在椅子上,笑道:“你只管坐着,现在你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天牌压地牌,主子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奴婢的跪拜。”

  杨翠喜点头:“也罢!你们都起来吧。”

  “谢小姐。”

  袁世凯对四婢面孔一板,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侍候小姐,不许怠慢,莫再纠缠往日的恩恩怨怨。谁若敢暗中捣鬼,被本督知道,马上赐她三尺白绫。尔等要谨守本分,以求主仆相安。”

  “奴婢遵命。”

  袁世凯挥手令四婢退下,杨翠喜纵身入怀。搂住袁世凯的脖子,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哭泣道:“老爷不但为奴婢报了积怨,又厚赠美宅。奴婢纵然肝脑涂地,也难酬老爷的恩重如山。从今以后这儿就是您的离宫别馆,我愿与老爷颠鸾倒凤,鱼水交欢。”

  袁世凯将杨翠喜用力一抱,走向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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