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向茉莉香味的海水

　　一

　　晚上七点二十六分，正在值班的A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侦察员倪志金接到报案，不远处的杨柳春小区有一个女子坠楼，生命垂危。

　　不到十分钟，倪志金与侦察员赵申、袁茂勇赶到了案发地点，借助手电筒的光亮，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仰面躺在楼前的空地上，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她身穿深蓝色睡衣，赤着双脚，两腿呈小V字形。

　　考虑到周围有不少围观群众，倪志金和两名同事拉起了警戒线，把现场保护起来。

　　不一会儿，120救护车来了。倪志金向正在给坠楼女子检查的医护人员询问伤者情况。

　　医生说：“呼吸困难，心跳微弱，必须马上送往医院抢救。”

　　倪志金把手一挥，说：“救人要紧！你们快行动吧。”

　　很快，坠楼女子就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呼啸着开走了。

　　报案人郭先生是唯一的目击者，他告诉倪志金，七点二十三分，他步行经过3号楼时，天色已黑，路灯没亮。突然，楼上传来“啊”的一声惊叫，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团黑影急速坠落，随后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以为是楼上的人家扔掉了什么东西，赶紧凑上前去细看，结果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一个女子。

　　随后的外围调查表明，坠楼女子名叫郝育雯，三十出头，是电视台编导，老公杨文斌在一家商贸公司担任副总，夫妻俩育有一个五岁的可爱儿子，名叫东东。

　　郝育雯和杨文斌住在3号楼2单元501室。

　　八时许，倪志金站在郝育雯的家门口，等到了散步回来的保姆赵阿姨和东东。

　　为了不让东东受到妈妈坠楼事件的影响，倪志金把赵阿姨拉到一边，对她耳语起来。

　　进屋后，赵阿姨先带东东洗脸洗脚，然后只用了五六分钟，就把他给哄睡着了。小家伙白天玩得很尽兴，难以抵挡住困意的侵袭。

　　倪志金这才把郝育雯坠楼一事告诉了赵阿姨。

　　赵阿姨惊呆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声念叨着：“女主人，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据赵阿姨透露，郝育雯坠楼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吃完晚饭，赵阿姨收拾好餐桌和碗筷，就带着东东出去散步了。而杨文斌前两天去千里之外的西安出差了，后天才能回来。

　　倪志金问赵阿姨：“女主人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赵阿姨说：“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吃晚饭时，她还同我和东东有说有笑呢。东东嚷着要去吃肯德基，她满口答应明天抽空带东东去……”

　　现场勘查表明，郝育雯是从主卧室的阳台上坠落的。

　　阳台上，一扇塑钢窗打开着，墙根处放着一双宝石蓝的女式布拖鞋，晾衣竿上没有任何衣物，窗户玻璃干净，周围没有找到一块抹布。这意味着她没有晾晒或收取衣物、擦洗窗玻璃失足的可能性。

　　郝育雯摔到地上时，头朝花坛，脚朝窗户。由此推断，她完全有跳楼自杀的可能。

　　倪志金问赵阿姨：“郝育雯坠楼前，有没有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情绪？”

　　赵阿姨连连摇头，告诉倪志金：“我家女主人活泼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对工作、对家庭、对老公和孩子都很满意。”

　　说到这儿，赵阿姨指着主卧室里几乎占满电视机背面墙壁的海景油画，说：“女主人热爱大海，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开车带着我和东东去三百公里开外的C市，在海滩上游玩，然后去吃海鲜……她要自杀，应该跳到大海里呀。”

　　海景油画装在画框里，三分之二以上都是蔚蓝色的海水，点缀着蓝天白云和金色的沙滩，还有点点白色的单桅三角帆船。

　　倪志金无心观赏海景油画，又提出一个问题：“男主人也跟着一起去看大海吗？”

　　赵阿姨说：“没去过。杨文斌公司太忙了，经常要去全国各地出差。”

　　赵申问：“杨文斌和郝育雯的夫妻感情如何？”

　　赵阿姨正要回答，家里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西安的电话。

　　赵阿姨问倪志金：“是杨文斌打来的，接还是不接？”

　　“接，你实话实说就行。”说完，倪志金按下了免提键。

　　赵阿姨对着电话机，把郝育雯坠楼的情况告诉了杨文斌。

　　杨文斌急切地说：“我老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上掉下去？”

　　赵阿姨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三个民警在家里呢。”

　　杨文斌说：“那你请民警接电话。”

　　倪志金对着电话机，说：“杨先生，你好！我是公安局刑警大队侦察员倪志金，你爱人坠楼的原因，我们正在排查……”

　　杨文斌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倪志金，向三名侦察员表示感谢，然后强调说：“倪警官，请你们与医院联系，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确保我老婆安全无恙！至于费用，等我回去肯定会落实到位，不会欠医院一分钱……”

　　等倪志金与杨文斌通完电话，赵阿姨说：“男主人和女主人十分恩爱。杨文斌每次出差时，郝育雯都会开车送他去机场，我和东东也跟着去。分手时，两个人抱在一起亲嘴，很长时间都没分开，我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随后，倪志金带着赵申和袁茂勇在几间屋子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不仅没找到遗书，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物品和痕迹。

　　郝育雯家的门窗完好，三套钥匙分别由她、杨文斌和赵阿姨掌握，只要走出家门，钥匙都要随身携带，外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当天晚上九时许，倪志金同赵阿姨告辞后，便来到杨柳春小区物业管理中心，调取郝育雯坠楼当天3号楼2单元楼道的监控录像。

　　拿到监控录像后，倪志金开着警车，与赵申、袁茂勇一起来到医院。郝育雯正在接受手术，诊断结果表明她的伤势非常严重，全身多处骨折，颅脑及心肝肺等内脏都遭受了重创。

　　倪志金找到医院负责人，向其传达了杨文斌“不惜一切代价救治郝育雯”的请求。医院负责人表示，参与手术的医护人员一定会尽力。

　　离开医院，倪志金、赵申和袁茂勇回到刑警大队的值班室，认真观看并琢磨起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

　　直到第二天早晨，倪志金也没能从录像中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上午上班后，医院反馈过来的信息是郝育雯因抢救无效死亡，一个美丽的生命就此画上了休止符。

　　刑警大队大队长章国宏看了相关汇报材料后，要求倪志金等三名侦察员必须加强外围调查，找出郝育雯坠楼殒命的真正原因！

　　倪志金、赵申和袁茂勇顾不得休息，先后去电信局和移动公司，调出郝育雯生前最后三天的电话记录及手机短信，从中也没找出任何疑点。

　　电视台领导及郝育雯生前的同事、亲友、邻居都向倪志金证明，郝育雯是个好女人，年轻、漂亮、能干、性格好、气质好，对人很和善，一看就是贤妻良母。

　　郝育雯生前的几个闺密都透露，她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有时，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似乎从来没有烦恼。

　　倪志金等三名侦察员还了解到，郝育雯生前和杨文斌的感情很好，两人都洁身自好，交友慎重，没有任何绯闻。

　　所有接受讯问的人都认为，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对工作、生活充满热情，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让人难以接受，同时又觉得特别费解：郝育雯究竟是意外坠楼，还是跳楼自杀？会不会是被人谋杀？

　　当天中午，杨文斌出现在倪志金、赵申和袁茂勇的面前，得知郝育雯的死讯后，他忍不住放声大哭，泪流满面。

　　倪志金认真观察，认为杨文斌的丧妻之痛是发自骨子里的，一点儿没有作秀的成分。

　　殡仪馆里，杨文斌见到了郝育雯的遗体，他悲痛欲绝，要求法医进行尸检，确定其坠楼原因。

　　尸检结果出来后，倪志金等三名侦察员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至此，郝育雯坠楼殒命事件被定性为跳楼自杀，随后的现场模拟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她自杀的具体原因不明。

　　为了尽快结案，倪志金、赵申和袁茂勇再次找到杨文斌，请他回忆一下郝育雯生前有没有遇到较大的挫折。

　　杨文斌绞尽脑汁思考了好长时间，告诉倪志金，一年前，电视台竞聘中层干部，郝育雯积极报名参加，但最终落选了，为此郁闷了好多天。

　　电视台领导证实确有其事，当时，郝育雯打算辞职，被几个要好的同事劝阻住了。

　　倪志金、赵申和袁茂勇经过再三商议，把郝育雯跳楼自杀的原因归结为抑郁症。

　　杨文斌得知这一情况后，没有提出异议。

　　二

　　结案半个月后，倪志金虽然忙于别的案子，但他却一直忘不了郝育雯躺在地上的那一幕，心里不免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怜香惜玉之情。

　　一天中午，倪志金忙里偷闲，用办公室的电脑上网，无意中进入郝育雯的QQ空间，发现里面有上百张照片，都是她与大海的合影。每一张照片下都有文字说明。“面向大海，我唯有敞开怀抱”和“人活着不是为了拖动锁链，而是为了张开双翼”这两个pose及其说明，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郝育雯坠楼前，是不是头脑里出现了与大海有关的幻觉？”这一问题，让倪志金如坐针毡。他赶紧喊来赵申和袁茂勇，把自己的这个疑惑告诉他俩。

　　袁茂勇一拍脑门，说：“对呀，郝育雯家的主卧室里有一幅海景油画，她又那么喜欢大海，拍了好多张面向大海、张开双臂、跃跃欲飞的照片。我们只要顺着那幅海景油画查下去，或许能弄清郝育雯坠落身亡的真正原因。”

　　赵申点头说：“郝育雯作为电视台编导，即使真的患上了抑郁症，要跳楼自杀，一般也都会经过较长时间的思想斗争，留下遗书，对父母、老公和儿子有个交代，可是她没有这样做，这不合常理。”

　　倪志金赶紧向刑警大队大队长章国宏汇报，并请示要带人重新调查郝育雯跳楼自杀一案。

　　章国宏欣然同意：“弄清案子背后的真相，不仅能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对生者也是一个交代。”

　　事不宜迟，倪志金和赵申、袁茂勇兵分两路：自己带着刑警大队的痕检高级工程师田鹏直奔杨文斌家里；赵申和袁茂勇驱车去往郝育雯的老家——二百公里开外的B市。

　　杨柳春小区3号楼2单元501室，只有赵阿姨一个人在家，东东上幼儿园，杨文斌到广州出差。

　　倪志金说：“赵阿姨，打扰你了，我和田警官再次来现场看一看，想找出郝育雯坠楼身亡的真正原因。”

　　赵阿姨称自己一直不相信女主人患有抑郁症：“她在世的时候，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怎么可能得抑郁症呢？”

　　倪志金问赵阿姨：“那你认为郝育雯为什么会坠楼身亡？”

　　赵阿姨摇头又摆手，说：“我把脑袋想破了也弄不明白。唉，人老了，一天比一天糊涂了。”

　　倪志金走进主卧室，赫然发现那幅海景油画不翼而飞了！

　　“赵阿姨，海景油画呢？”倪志金着急地追问道。

　　赵阿姨告诉倪志金：“送给收破烂的了。”

　　原来，东东每天晚上都会跑进主卧室，哭闹着要妈妈，要去海边玩。杨文斌和赵阿姨哄东东：“妈妈去国外采访了，要等到过年时才能回家。”东东不相信，杨文斌不愿让儿子“睹画思母”，就安排赵阿姨找个收破烂的，把海景油画拿走了。

　　倪志金问赵阿姨：“海景油画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收破烂的叫什么名字？”

　　赵阿姨想了想，说：“一周前。那个人，好像叫张扁头。”

　　“一定要把海景油画追回来！田警官，你留在这里，找一找郝育雯生前留下的蛛丝马迹，我去查找张扁头的下落。”说完，倪志金匆匆离去。

　　倪志金发动数十名社区民警，帮自己寻找张扁头的下落。一张大网撒下去之后，他拨通杨文斌的手机：“杨先生，请问，海景油画是谁画的？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挂在家里有多长时间了？”

　　杨文斌回答道：“是一个朋友送的，不知道是谁画的。挂在家里有半年了。”

　　倪志金又问：“是哪个朋友？”

　　“倪警官，对不起，我无可奉告。”说完，杨文斌称自己正忙，挂断了手机。

　　倪志金越发认定海景油画有猫腻！

　　当天晚上，倪志金在一名社区民警的帮助下，找到了张扁头。

　　值得庆幸的是，张扁头并没有把海景油画卖掉，而是搬进了自己家里，准备以后给儿子装饰婚房。

　　倪志金和田鹏一起叫了一辆小货车，把海景油画运回刑警大队，抬进自己一楼的宿舍，并挂在墙上。

　　“田警官，你在杨文斌家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倪志金在单位食堂里，一边吃着盒饭，一边问道。

　　田鹏摇了摇头，称自己一无所获。

　　倪志金安慰田鹏几句，要他吃完盒饭后，与自己一起回宿舍，做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田鹏好奇地问道。

　　倪志金颇为神秘地说：“面对海景油画静坐，把脑子放空。”

　　饭后，田鹏跟着倪志金进了宿舍。两个人坐在床上，两眼紧盯着墙上的海景油画，谁都没有说话。

　　每当田鹏准备开口时，倪志金总是打手势，希望他保持沉默。

　　直到深夜十二时许，田鹏再也吃不消了，开始打起了哈欠。

　　倪志金问道：“田警官，你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田鹏称自己很困倦，想睡觉。

　　倪志金说：“你别回去了，咱们俩挤在一张床上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倪志金得知田鹏同自己一样，没什么异常感觉，要求他自即日起，只要有空，就与自己一起回宿舍，继续做“实验”。

　　田鹏虽然答应了，却不知道倪志金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上班后，倪志金和田鹏忙着办理新案子，可谓是焦头烂额。

　　中午吃完饭，两人回到宿舍里，再次做起了“实验”。

　　不一会儿，倪志金接到赵申从B市打来的电话，得知他和袁茂勇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正准备往回赶。

　　原来，赵申和袁茂勇赶到B市后，费尽周折找到郝育雯的父母，与老两口进行沟通和交流，终于弄清了他们宝贝女儿生前的“大海情结”从何而来。

　　原来，郝育雯的初恋男友及未婚夫胡心波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一个海员。结婚前一个月，胡心波所在的远洋海轮返回途中不幸触礁，沉入海底，他随之葬身大海。

　　噩耗传来，郝育雯从B市电视台辞职，离开那块伤心地，应聘进了A市电视台。她之所以选择A市，是因为该市离海滨城市C市近一些。从此，她对大海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

　　对于A市警方作出的“郝育雯因患抑郁症跳楼自杀”的结论，老两口深信不疑，对赵申和袁茂勇说：“女儿这些年过的日子太苦了，她是人前满面笑容，人后悄悄抹泪。女婿杨文斌是个工作狂，出差成了家常便饭，很少照顾家里，在女儿的心目中难以取代胡心波，所以，她才经常去海边，似乎魂都丢在那儿了……”

　　赵申问郝育雯的父母：“杨文斌知道这些情况吗？”

　　老两口肯定地说：“那是育雯的一块心病，她瞒得滴水不漏，在A市除了她自己，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挂断手机，倪志金先是陷入了沉思，而后自言自语道：“为未婚夫跳楼殉情？没这么简单！她如果真的要殉情，那么，最好的地点应该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田鹏知道倪志金与赵申的通话内容后，分析认为，郝育雯有老公和孩子，还有令人羡慕的体面工作，夫妻感情也不错，不可能为了几年前在海难中丧生的未婚夫跳楼殉情。

　　倪志金连称：“有道理。”

　　田鹏问：“我们俩的‘静坐实验’还要做吗？”

　　倪志金点了点头，说：“‘实验’还要做下去，直到找到郝育雯坠楼身亡的真正原因！”

　　又过了一周，倪志金和田鹏都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赵申和袁茂勇闻讯后，也参加到这一项不明就里的“静坐实验”中，倪志金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他俩。一张单人床上坐着四条大汉，可真够拥挤了。

　　三

　　转机是从一次无意中的触画之举开始的。

　　倪志金的宿舍里，出现了一只乱飞的苍蝇。赵申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捉，一次一次扑了空，结果一不小心，右手掌按在了海景油画上的海水上。

　　赵申见手指头沾有颜料，放在鼻孔处一闻，惊叫道：“茉莉香！”

　　“茉莉香？”倪志金不相信，遂走上前，伸出手指触摸海景油画上的沙滩，闻了一下，没有任何气味。

　　赵申让倪志金把手臂伸高一些，让手指头碰到海水。果然，倪志金的手指头上带有若有似无的淡淡茉莉香！

　　“会不会是这幅海景油画的颜料有问题？”想到这儿，倪志金安排袁茂勇速去美术用品商店，购买能够涂抹出蔚蓝色海水的油画颜料。

　　袁茂勇当即领命而去。倪志金找出赵阿姨的手机号，拨通后问她：“郝育雯生前用不用香水？”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倪志金又问：“她喜欢用什么香型的香水？”

　　赵阿姨说：“倪警官，你让我想一想，好好想一想……玫瑰香……不对，是茉莉香！我经常在她换下来的衣服上闻到茉莉香。”

　　挂断手机，倪志金招呼田鹏和赵申靠近海景油画，伸出食指，触摸海水，然后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地嗅着。等到茉莉香散去，再次用食指触摸海水……

　　袁茂勇拿着一罐油画颜料进屋时，倪志金、田鹏和赵申仍在做着这种奇特的实验。

　　一个小时后，倪志金在茉莉香的刺激下，产生了与大海有关的幻觉以及张开双臂拥抱它的冲动。向田鹏和赵申询问，他俩也有类似的幻觉和冲动！

　　倪志金打开袁茂勇买来的那罐颜料，就差把鼻尖像筷子一样插进去了，也没闻到茉莉香或者别的香味。

　　至此，倪志金等人一致认为，海景油画所使用的颜料有问题！

　　几天后，化验结果出来了，海景油画的海水里含有茉莉香型迷幻药的成分。

　　这就是杀害郝育雯的真凶！没过多久，幕后的元凶落入了法网，她就是杨文斌的地下情人邵明萱！

　　由倪志金、赵申、袁茂勇和田鹏等侦察员和痕迹高级工程师组成的专案组，在刑警大队大队长章国宏的指挥下，带着那幅海景油画的照片，不停向书画界人士打听，这到底是谁的作品？

　　终于，A市美女画家邵明萱浮出了水面。

　　邵明萱和正在上海出差的杨文斌到底有没有关联呢？章国宏要求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邵明萱的一举一动，包括监听她的电话、监控她的手机短信。

　　邵明萱是个职业画家，二十六岁，单身一人，住在怡景家园小区。平时她除了去超市购物、送画到画廊外，基本上宅在屋里。

　　刚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倪志金提醒赵申等专案组成员要耐心等待，沉得住气。

　　果然，随后不久，邵明萱接到了杨文斌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萱萱，我已抚平了丧妻之痛，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邵明萱惊叫道：“丧妻之痛？”

　　杨文斌说：“是的，上个月我老婆从家里跳楼自杀，当时我正在西安出差。”

　　邵明萱问：“是你逼她离婚酿成了悲剧？”

　　杨文斌说：“不是的，她是抑郁症发作。”

　　邵明萱又问：“抑郁症？”

　　杨文斌说：“是的，她竞聘电视台中层干部失败后难以释怀，就被抑郁症给盯上了。萱萱，你还没谈恋爱吧？”

　　邵明萱说：“谈了，吹了。我和你早就分手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还是去找别的女孩吧。”

　　杨文斌说：“不行，绝对不行！萱萱，我离不开你！过去，都怪我犹豫不决，拖泥带水，伤害了你……我欠你的，以后会加倍偿还！”

　　“等你出差回来，见面再说吧。”说完，邵明萱挂断了电话。

　　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一遍遍地回味着杨文斌与邵明萱的通话内容，确认两人过去是情人关系。当邵明萱要求杨文斌离婚娶自己时，他没有答应并提出分手。邵明萱借助海景油画谋害郝育雯的作案动机成立，杨文斌却对海景油画这一全新的杀人工具并不知情。

　　倪志金当即请示章国宏：“能不能立即抓捕嫌犯邵明萱？”

　　章国宏摆了摆手说：“继续寻找证据，抓人的事情可以缓一缓。”

　　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顺藤摸瓜，收集到了邵明萱一年前网购茉莉香型迷幻药的证据。

　　章国宏一声令下：“抓捕邵明萱，传讯杨文斌！”

　　杨文斌从上海回到A市后，正在邵明萱的单身公寓里厮混。所以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的行动非常顺利。

　　审讯室里，邵明萱像煮熟的鸭子一样嘴硬，她矢口否认自己送过杨文斌一幅海景油画：“你们凭什么抓我？法律是讲究证据的，你们没有充分的证据，就断定我谋杀了郝育雯，这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我要通过媒体记者曝光你们，还要控告你们诽谤，诬陷好人！”

　　倪志金强压着怒火，说：“邵明萱，我们刑警大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送给你八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无论倪志金提出什么问题，邵明萱都是一声不吭，玩起了“沉默是金”的伎俩。

　　无奈之下，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坐到了杨文斌的面前。

　　倪志金铿锵有力地说：“杨先生，我们有足够的证据，确认郝育雯不是因为抑郁症而跳楼自杀，而是被人谋杀！”

　　杨文斌吃惊地问道：“你是说，邵明萱杀死了郝育雯？”

　　倪志金肯定地说：“是的，邵明萱正是隐藏在那幅海景油画里的凶手！”

　　杨文斌不敢相信此事。

　　倪志金把自己从郝育雯生前面朝大海、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的多张照片中受到启发，又带着几名同事坐在海景油画前做“实验”等方面的情况告诉了杨文斌。

　　杨文斌连称不可思议，接着问倪志金：“长时间面对海景油画，竟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幻觉和冲动？那幅油画挂在我家的主卧室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倪志金分析认为，杨文斌隔三差五到外地出差，即使不出差，也要在公司里加班，晚上回家很晚，只是在主卧室睡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离开家。与海景油画接触的时间要比郝育雯少得多。

　　杨文斌点头称是：“郝育雯不用坐班，可以穿着睡衣在家里工作。她喜欢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说这样更有创造力。”

　　倪志金还强调说：“杨先生，海景油画的诡秘之处在于涂抹海水所使用的颜料里面含有迷幻药，而且是茉莉香型，只要用手指触摸，并放在鼻子下面闻，药效发挥得就特别快。我可以推断，郝育雯坠楼前的那几天，肯定用手指一次次触摸到了油画上的海水，而且像吸食毒品一样上了瘾！”

　　赵申问杨文斌：“杨先生，你知道郝育雯在同你结婚前有个名叫胡心波的未婚夫吗？知道胡心波死于海难吗？知道郝育雯离开B市，来到A市的真正原因吗？”

　　杨文斌的脸色突变，说：“我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赵申把郝育雯生前有着难解的“大海情结”这一情况告诉了杨文斌。

　　“我明白了，明白了……”杨文斌这才如梦方醒，他打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哭着说，“我对不起郝育雯，她的死，我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四

　　随着杨文斌含泪的讲述，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才知道，杨文斌新婚之夜，没在洁白的床单上见到落红，不好问郝育雯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从来不说。

　　对于自己的情感经历，郝育雯从未在杨文斌面前提过一个字，他有好几次对她进行试探，她都守口如瓶。

　　从此，杨文斌对于初夜无落红一直耿耿于怀。在公司里，他成年累月拼命工作，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儿子东东出生后，他仍然心结难解。于是，杨文斌决定悄悄地寻求补偿，遗憾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对象。

　　东东满两周岁那年，杨文斌所在的公司里来了一个兼职画工，她叫邵明萱，是A市美术学院大三的学生。

　　邵明萱归杨文斌管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她不仅貌美如花，还画得一手好画，更为重要的是，情感经历如同一张白纸。

　　杨文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邀请邵明萱利用暑假跟自己到北京出差。她爽快地答应了。

　　在北京的一家宾馆房间里，杨文斌终于得到了邵明萱，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落红。

　　从此，邵明萱成了杨文斌的情人，他在经济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为了不让郝育雯有所觉察，他除了让她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外，还为她请了保姆赵阿姨，由赵阿姨精心照顾母子俩的日常生活。

　　邵明萱从美术学院毕业后，杨文斌继续与她打得火热。有一次，她意外有了身孕，坚决不肯去医院里做人工流产：“你要我打胎，要么拿出二百万补偿我，要么离婚娶我。”

　　杨文斌的全部存款只有五十余万，难以应对邵明萱的狮子大开口。邵明萱之所以漫天要价，是因为有个大老板开价五百万要包养她三年。

　　杨文斌难以向郝育雯吐出“离婚”二字，他怕她引起警觉，雇佣私家侦探，抓住自己的把柄，从而以自己是过错方为由，让自己净身出户。

　　情人和老婆，如同鱼和熊掌两者不可兼得，杨文斌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也”，但他没办法向邵明萱提出分手，只好抱着能拖则拖的态度敷衍她。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离婚这件事急不得，只能从长计议，请你耐心等待。”

　　令杨文斌感到庆幸的是，邵明萱出去买菜时，为避让一辆飞驰而来的摩托车，跌倒在地而流产。

　　在邵明萱小产期间，杨文斌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动情地说：“我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每次想想，我挺知足了。”他称赞她非常通情达理，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对她负责到底。

　　过了一段时间，邵明萱对杨文斌说：“我听你说过，嫂子非常喜欢去海边游玩，我特地画了一幅海景油画，准备送给你和嫂子。不过你别把我给供出去啊。”

　　杨文斌请人用货车把那幅海景油画运回家里，对郝育雯说：“这幅画是我在画廊里买的，花了一千元，你喜欢吗？”

　　郝育雯欣赏着海景油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要求把这幅画挂在卧室里。

　　此后，杨文斌因为工作特别繁忙，加上公司创收压力大，没顾得上与邵明萱联系。她也没给他打电话或发短信。就这样，两人渐渐疏远了。他以为她谈恋爱了，同自己结束那段见不得阳光的感情了。虽然有点儿心痛，但他只能接受这一现实。

　　五

　　面对确凿的证据和杨文斌的证言，邵明萱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只得向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如实交代了自己用海景油画谋杀郝育雯的罪行：“杨文斌不愿离婚娶我，我要报复他，就把郝育雯当作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要得到杨文斌的一切，只能让郝育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倪志金问邵明萱：“你是怎么想起海景油画这么一个杀人于无形的道具的？”

　　邵明萱告诉倪志金等专案组成员，她与杨文斌缠绵时，总要好奇地问一些他家里情况，也就知道了郝育雯每次来到大海边，面朝大海，张开双臂作飞翔状的pose。她小产时，杨文斌亲自煲鸡汤，还用汤匙一口一口地喂她。这使她萌发了杀死郝育雯，让杨文斌成为自己老公的念头。

　　怎样杀死郝育雯而又不暴露自己呢？邵明萱绞尽脑汁考虑了好多天，终于想出给郝育雯画一幅海景油画的点子。她历时十天才画好那幅油画，论其质量称得上是自己的精品力作，如报名参加国家级美术作品大赛，肯定能捧回金奖。

　　在邵明萱看来，郝育雯受海景油画的蛊惑，最终爬上自家阳台，如同一只海鸥迅速坠落后，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即使神探福尔摩斯来了，也难以弄清真相。

　　倪志金向邵明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选择茉莉香型的迷幻药？”

　　邵明萱说：“虽然杨文斌没有告诉我郝育雯用的香水是茉莉香型的，但我不止一次从杨文斌的衣服上闻到很淡的茉莉香味。换作别人，肯定闻不到，但我的嗅觉非常灵敏……”

　　倪志金再次问邵明萱：“你把海景油画送给杨文斌后，为什么就不再同他联系了？你真的谈恋爱了吗？”

　　邵明萱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我同杨文斌好了几年，又为他流过一次产，哪能轻易地爱上别的男人？他没跟我联系，我知道他一是忙得不可开交，二是怕我缠住他；我没同他联系，其实是欲擒故纵……”

　　据邵明萱交代，她把海景油画送给杨文斌后，就租下他家对面的一套房子，每天早晚都用望远镜观察他家主卧室的动静。果然不出她所料，郝育雯对那幅油画特别痴迷，每次都要注目很长时间。有时，她来到阳台上，张开双臂，似乎把外面的一切都当作了自己所向往的大海。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完成了一半。

　　邵明萱还交代，郝育雯坠楼的前几天，她透过望远镜，见其伸出双手，手掌先是抚摸着海景油画上的沙滩，接着是海水。那一刻，她的心脏都跳到了喉咙口！她知道，自己的计划很快就要完成。第二天，她把所租的房子退给房东，回到怡景家园小区的单身公寓里，一边画画，一边等着杨文斌联系自己。

　　邵明萱以故意杀人罪被A市检察院批准逮捕后，倪志金和杨文斌驱车来到C市的海边。两人戴着手套，把郝育雯的骨灰连同洁白芬芳的茉莉花瓣一起撒入大海。

　　郝育雯魂归大海之后，杨文斌跪在沙滩上，喃喃地说：“老婆，都怪我引狼入室，害得你丢掉了生命。我做梦也没想到，邵明萱心如蛇蝎，我恨我爱错了人，被欲望蒙住了双眼……后半辈子，我一定会照顾东东，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倪志金把杨文斌拉起来，对着大海，高声说道：“郝编导，你可以安息了！凶手我们帮你抓到了。希望你在大海里得到永生！”

　　离开海边时，杨文斌一步三回头，动情地说：“育雯，愿你在大海里和胡心波团聚……一望无际的大海，让我有了更宽广的胸怀！”

　　●雷传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