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设计也应该“神似而非形似”

　　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并不仅仅只是通过某种表面形态以及生活方式来展现的，渗透其中一脉相承的，应该是观照于天地、相忘于湖海的人文智慧。这种智慧让人类知天地之大而敬畏，因自身渺小而奋进，并代代相传不断推动着文明的进程。而张毅身上，就恰好体现出了这些特质。

　　“取之滋育，深感此职业将伴吾残身。不及回叩，时有兴慰，时有纠责，唯称之为设计师而惊恐，唯喻之为行业从事者而自得，兴然赴度，了此一身。叹，光阴一瞬，感，尚需努力。”这是张毅多年前写的一段设计感悟，且不说他于设计师中少见的优美流畅的文笔，单是字里行间透出的自省精神就令人肃然起敬。这是一种面对浩瀚宇宙与人类文明而自然生发的谦虚之心，在如今这样自我膨胀、物欲横流的年代，如此清醒的状态实属难得。

　　或许正是杭州这方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气脉的水土，才让张毅的身上体现出东方哲学的客观与思辨。在采访中，张毅提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中国的设计师应该多沉下来思考。”同时他也认为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入行20多年，堪称中国做剧院最多的设计师，享有业内很高的知名度，但思考和学习却始终是他一路走来的关键词，老子云“自知者明，自胜者强”，这应该正是张毅数十年来设计之路的写照。

　　R：你在杭州生活、工作这么多年，如何看待杭州这座城市？最爱这个城市的什么特质？

　　Z：每一个城市都有其特征和特性，杭州当然会区别于中国任何一个其他城市，山水、水墨、柔情，还带有一种灰调子的城市个性。提到杭州就不得不讲到宋代。宋代在政治、国家和军事领域是颓败的，尤其是南宋，是偏安的，但却是中国文化历程中最发达的时期。从宋词、宋画、建筑、园林、陶瓷甚至戏曲，都是最辉煌的时期，包括了中国的四大发明中，印刷、火药、和指南针的三项，也是出咎其宋代。深深地影响了世界的文化发展。做为当时国都的杭州，深深的承脉了文明的精络，使整个城市犹如宋词般的婉约、诗意、灵秀，我认为杭州应该说是中国一个个性极强的优秀城市之一。

　　《精品家居》=R

　　张毅=Z

　　R：虽然杭州毗邻上海，但感觉两个城市的设计市场区别还是比较大的，能否谈谈你的体会？

　　Z：设计离不开经济和商业，经济和商业的发达才会有塑造和完美的需求，并衍生出设计的需求，杭州的经济和商业的活跃，导致了杭州设计师有很大的施展市场，这块土壤造就了杭州设计师。而且他们的机会也比上海多，因为上海很多项目作为国际都市，有着大量的境外设计机构的信息，尤其是在大型的社会和商业建筑上，相反，杭州基本上都是本土设计机构在做。

　　设计师跟临床经验很丰富的医生一样，是一种积累的沉淀，我认为杭州的设计师实战经验更多。他们都有几万平方米、十几万平方米的项目在做，上海设计师也有这样的机会，但可能数量不多。

　　R：那杭州的设计市场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Z：杭州的设计师分成两个极端：一方面有很多市场需求，需要这么多设计师来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但他们由于时间、经验和肯定性的原因，只能做到相应的深度。另外，还有一批设计师，他们可以沉下来思考，展示着自我的个性、地方的个性、以及体现业主的个性。加上我刚才提到的杭州有这样的设计市场，让他们通过项目来实践、积累，所以总体来看，我认为杭州设计师的水平是有个性的。

　　R：你的项目遍及全国各地，能否谈谈你对中国室内设计市场的体会和看法？

　　Z：室内设计要追求一种文化精神的体现，是需要一种神似而非形似的内在。如果做中式茶楼，把明清家具及陈设搬进来，就代表传统文化了吗？不尽然。一个好的设计师要思考的不是符号堆积。中国的室内设计师更需要的是思考，而不是组合，否则那就是一种提供产品，而不是设计。

　　比如我们住宅，业主的职业、美学观念、文化素养、以及爱好，是不是能真正体现在你给他的空间里？这是要设计的。但往往有设计师没有做到，平面图出来了，功能出来了，就可以了？我最不喜欢听巴洛克风格、地中海风格这样的定义，因为它是受地理和文化及空间的约束的，而我们有这种具备吗？当然市场有需求，我们无可非议，但如果要把设计放在一个设计层面上而言，这是不可取的。

　　R：看过你写的设计感悟：“取之滋育，深感此职业将伴吾残身，不及回叩，时有兴慰，时有纠责，唯称之为设计师而惊恐”，为何“不及回叩”而致“惊恐”？

　　Z：有多少人敢自己说自己是设计师？我们只不过是从事了设计这个行业而已。要成为真正的大“师”是要时代来讲的。要成为真正的“师”和“家”，需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所以如果称自我为“设计师”，我还不惊恐？

　　设计是把个人的生活经历融入到你的表达方式中再表现出来，我们有多少生活可以感悟？能不能沉下来思考这个世界？设计是要把“我”的东西给予业主，用自己的世界观、哲学观去引领他们，该学的、该积累的东西太多了。人类是不断发展的，所谓“大师”是要有承前启后的作用，是要成为行业节点的，那么你真正的文化支点在哪里？形成自己的表达体系了吗？大师在哪里？

　　R：从业20多年，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你对设计分别有哪些不同的体悟？

　　Z：我年轻的时候做设计，因为追求完美而完美设计，那时都是手绘设计的，略有瑕疵，我都会弃之重绘。这充分表达了我的追求完美性。所以我的设计呈现出来的美感是从手绘就开始的。后来我在想，我的设计能不能形成一个风格，用肯定了的惯性表现方法去做，经过感性与理性的结合，去追求结果。我希望我的表现手法可以适合于任何空间。

　　我的设计手法实际上是从建筑和构成的角度去做室内设计，而不是从视觉和材料出发。人跟音乐、舞蹈一样是需要节奏的，我是想把房间里面墙和墙之间的关系，形成一种韵律。它们的缝隙和错开，它们的连接与结合，都让人在空间中感到有趣。这种有趣不会过时，也不会受人们对形式、材料的喜好而左右，最时尚的东西往往生命力是最不长的。空间像唱歌一样，气韵流得顺畅、通透。当空间形成这样的气韵，里面的家具、陈设和器物，包括人都会好看。

　　R：你目前以设计公共空间项目为主，而且范围非常广泛，从餐厅到剧院、文化中心都有涉及，你认为公共空间与人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能否谈谈设计这些空间的心得？

　　Z：大家一直在讲“以人为本”，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并不容易，这取决于资金、业主，我们离这个目标还很远很远。我说的以人为本是指肢体的功能方面和心灵上的以人为本。比如办公空间，我的原则就是让它简单，不用太个性，让里面的人更轻松，感受不到压力。因为上班的人本身就是劳动者，他需要每天工作用成果来体现他的价值，就一定有心理压力，第二点是实用，方便。你所需要的东西都能在这个空间里体现并让你的生活更便捷，设计师如果假设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所要的需求细节就会呈现出来。

　　我做过近十座剧院，这是我的有幸。最早是深圳交响乐团演奏厅，之后深圳大剧院，还有邯郸、湖州、云南楚雄州等等。剧院除了视觉和材料上的不同，还要去研究声学问题，包括舞台机械、灯光等等，要有很多兼容性。中国的剧院有一个特色就是要开两会，所以还要考虑到各种功能的问题，这也是一种“以人为本”。

　　R：曾经有人在网上发布了“杭州设计地图”，罗列了杭州许多建筑，你的心中是否有这样一份设计地图？

　　Z：黄龙饭店很不错，建筑本身蛮有杭州气质的，就跟我喜欢上海的金茂大厦一样，符合东方人的审美和地方特点，像金茂我的理解它就像座塔。黄龙饭店建筑不高，建筑角阁的形态和空间格局以及庭院很好。是一个吻合了园林式酒店气质的空间。

　　杭州安缦法云我也觉得很不错，她把一种普通而不普通的日常生活和空间内容填充了进去，平淡自然地形成了她的环境。看得出这种设计是静下心来从起源到结果思考的成果。

　　撰文_华石 设计_图_浙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装饰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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