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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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8-14 12:48
中国人什么都离不开吃,凡吃又得找一个华丽的理由。
考试选才,古曰科举,今称高考。所考科目因时代不同而差异甚大。考完高中大宴,则亘古不变之例。
高考之后的吃法,当下可查。隋唐科举那时,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进士们又是如何宴请?这些人情世故、潜规则散落在《唐摭言》、《燕翼诒谋录》等历史随笔中。
正值高考揭榜,翻翻这些旧黄历,品品历史的细微处,煞是有趣。
禁而不止的科举宴一说到宴请,当然就会联想到现在的反对铺张浪费的“八项规定”。在唐朝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御史大夫李西筠就在皇帝面前提议禁止进士科举庆贺宴,其理由并非反铺张浪费,而是避免同门们以科举之宴结党为私。
此言不虚。当时的主考官就如当今微博上的大V,很有人气和势力。仅以一例为证。杨嗣复做为主考官,在宝历元年(公元825年)、二年(公元826年)连放两榜,他的父亲杨於陵从洛阳来京,杨嗣复带着生徒到潼关迎接,并且设大宴于新昌,杨於陵坐在正座,儿子领着生徒们小心翼翼坐在两侧。
李西筠还认为,进士大宴的重要场所曲江也因科举宴搞得人满为患,严重影响了办公和旅游环境。
可这位李兄也低估了吃对中国人的诱惑,当他失势后,这项规定立马成了一张废纸,同门生们该吃吃,该喝喝,该结党还是结党。街市依旧!
大宋皇帝为进士打牙祭出份钱下诏定额
相对而言大宋王朝就人性了很多,虽然在大宋熙宁九年(公元1076年)取消过进士们一笔名曰“小录”的费用,但是宴费还是保留了。
唐宋的科举宴费用由国家财政提供。李西筠当然不能以反铺张浪费为名禁止科举大宴,那么唐时的科举宴由谁来赞助呢?肯定不是“羊毛出在狗身上”,还是出在羊身上——是由进士们凑的份子钱,每人大约一万文,以盛唐时“斗米八钱”计算,大约8000斗大米的价格。如果这份钱不够,那么就要通过抽签让进士们赞助,抽中者要出三十千文,大约24000斗大米。
这种出份子钱打牙
祭的习惯持续到大宋,只是分摊的方式不再是先平摊,然后抽签补不足,而是按考试成绩排名分摊,排名靠前的出最多。这就出现了“或富而名次卑,所出无几,或贫而名次高,至于假丐”的现象。
这个现象引起了皇帝的关注,大宋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春,宋神宗以下诏的方式规定了进士们期集时打牙祭的份钱数额:“赐进士及第钱三千缗(注:相当于3000两白银),诸科七百缗”。后来进士的这笔开支定为一千七百缗。
为一场科举宴,皇帝专门下诏,这是史上奇观。
科举宴不在吃而在混圈子唐朝的进士宴会五花八门,有大相识宴、次相识宴、小相识宴、闻喜宴、樱桃宴、月灯宴、打球宴、牡丹宴、看佛牙宴等等。
其中“关宴”即各位进士告别京都前的大宴,类似于现在的毕业告别宴,当时又称为“大宴”、“离筵”,最为隆重。
为什么这种进士们的集体宴会如此持久?看看现代社会各行各业都流行混圈子,你便明白了。
既然是同门生,就必须要一起在餐桌上一聚,否则就视为有异心、异志。如果有谁无故不参加,有如犯了天条,为官僚们所不耻。
偏偏有一位叫卢彖的进士在接近“关宴”时要回家省亲,当同僚们在曲江大会时,他已经返回了京城,却没有入席与同僚举杯同欢,而是找了一名妓女偷偷地旁边观看,后被张罗大宴的“团司”发现。崔沆,后来官至宰相,当时主罚酒钱,得知此事后,给卢生下了一个评语:“紫陌寻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知异日之心。”与同僚隔了面,不是一条心,这罪名够大了吧!
你猜卢生后来混得如何?多少史学家考证的结论:事迹不详。应该是此后不为同僚所容,没有混出一个名堂来,或者有点什么名堂,同僚们也因为当年“关宴”时他没有合流而是与妓女独欢,因此都不愿意为其着点笔墨,否则不可能史书无载了。损失惨重啊。看来同僚们的大宴,如果不是特殊原因,真的不要拒绝,否则后果很严重。
一些寒门弟子参加了进士宴,极有可能成为豪门的乘龙快婿。曲江大会时,“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鞍,栉比而至。”这也是科举宴禁而不止的一个原因。
宴上马屁还真够响进士宴,也是一场比诗宴。上面说到的杨嗣复带领诸生迎接父亲来京的大宴上有两位重要的诗人在场,他们就是元稹和白居易。刑部侍郎杨汝士做了一首诗,让元、白览之失色,杨汝士回去后对弟子说,哼,今天我终于压过了元、白。这首让元、白二人失色的好诗到底如何?兹录如下:
隔坐应须赐御屏,尽将仙翰入高冥。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再岁生徒陈贺宴,一时良史尽传馨。当年疏傅虽云盛,讵有兹诞醉醁醽!
若要我评论,读完此诗后只闻到好响好响的马屁——杨嗣复和他的门徒闻起来,好香!
舌尖科举多不幸舌尖上的科举并非都是好事儿。
大唐贞元五年(公元789年),进士罗玠就在曲江大会的“关宴”上溺水而亡。后来但凡在毕业宴而亡的都称为“报罗”。
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宜春出身寒门的卢肇和富二代黄颇一起赴京赶考,地方官在离亭设宴只送黄颇而忽略了卢肇,次年卢肇高中状元而归,这位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官得知卢肇高中进士榜后后悔不已。
这卢肇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一场看龙舟比赛时做诗解恚,“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衔得锦标归。”
萧颖士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及第。某日在某酒店独饮,风雨大作,有紫衣老汉避雨于馆,萧生见其散冗,多有不敬。风停雨息,车马卒至,老汉上马呵殿而去。萧生大惊,一打听,原来此老汉是吏部王尚书。
得罪了组织岂可了得,这位恃才傲物的萧生只好硬着头皮赴王府请罪。王尚书也不客气:“如果是我们的亲戚,我当场就要教训你一番。”
舌尖斗富时王朝衰败日进士宴,也是斗富的好时候。上面那个吟得一首好诗的杨汝士做剑南东川节度使时,他的公子杨如温中了进士,营妓咸集。他又吟诗一首:“郎君得意及青春,蜀国将军又不贫。一曲高歌绫一匹,两头娘子谢夫人。”读罢此诗,这位父子进士与当下的土包子、暴发户又有何区别?
曹汾为忠武军节度使时,他的儿子希幹中进士后的家宴花钱二十万文。
更铺张的是乾符四年(公元877年),刘邺为镇南节度使时次子覃及第,他每天给儿子在京城的进士宴的份子钱是银一锭,刘覃所费则为数倍。他还单独承担了一场樱桃宴,“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画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以至参御辈,靡不沾足。”
杨汝士、曹汾、刘邺等节度使们为子中举设宴斗富之日,大唐也就走向了衰亡之时。刘覃的樱桃宴三十年后,唐灭,中国又进入乱世。
(作者为专栏作家、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