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摸摸去考研

　　自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爱上了睡眠。醒着的时候总要面对父母的唠叨，同事的抱怨，上级的责骂；总要面对各种电话，要耐着性子解答所有匪夷所思的问题，不但要回答，还要在第一时间兑现、解决。要面对各种工作任务，这任务不管该不该是你的，你都必须去完成，不但完成，还要完成得迅速、漂亮。总而言之，一句话，谁让你是年轻人，是年轻人就活该忙死累死，还要赔着笑保持一种我忙死累死还得谢谢你的姿态。所以，我热爱睡眠，睡着的世界里没有喧嚣，没有开不完的会，没有质疑，没有挑衅，没有争辩，只剩下静谧，这静谧像刚刚下过的一场大雪，花瓣一样的雪花迅速覆盖整个大地，白茫茫的，望不到头。

　　可是，人不可能总处在睡眠中。

　　我希望醒来的时候看到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希望和可能性的世界。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却介于两者之间，一直隐忍。大学毕业后，我顺着父母的意思来到家乡这个小城工作，领着还算不错的薪水，却很缺少真正的快乐。少年时期的好友们要么出国，要么读研，要么在北上广打拼，只有我一个，在这个骑着自行车不到两小时就能逛完的小城里谋生活。这座只关注你赚了多少钱，有没有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的小城，你说你有追求有情怀，是会被笑死的。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却渐渐向他们靠拢，只要我留在这里，终有一天会和他们一样俗不可耐。我不断追问，怎样才能改变现状？父亲告诉我，努力赚钱吧，这样你才能娶到好姑娘，等你有了孩子，你的世界便焕然一新。我相信他所说的，可是赚钱谈何容易，这是个强者制定规则的时代，努力得多只能让自己被榨取得多，或许有一天能熬出头，可那个时候我怕已经成了被咀嚼过的甘蔗，再也承受不起梦想的重量。我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想法，可以考研啊，考上了就有个正当的理由离开家乡去异地开始一段新生活，虽然父母很想把我留在身边，期待我早些成家立业。但是，为了求学离开家乡，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

　　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最受不了失败后别人的嘲笑。思来想去，考研这件事只能暗中进行了。大学时因为恋爱没把学业当回事，跨专业是不可能了，而继续本科所学的汉语言文学，考隔壁省份的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想来是比较稳妥的。我在网上买了考研书籍，下载了几乎所有能下载到的跟考研相关的视频，开始了备考。这一切父母都不知道，只是发现我聚会少了，打游戏少了，待在房间的时间多了。有时候父母拉我出去串门、遛弯，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推开。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考研又不能让他们知道实在是一个技术活，母亲经常为我收拾屋子，为了不让她察觉到我的秘密，每次看完书都要把它们统统锁进行李箱。有一个周末，我醒来后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拿起了考研政治坐在被窝里看，这时母亲一手打开了房间门，问我垃圾桶里的垃圾满了吗，要不要她一起丢出去。我慌乱地一把将手中的书塞到被窝，这一幕刚好被母亲撞见，她先是瞪大眼睛，然后笑眯眯地走了，吓得我满头大汗。事后想起母亲的表情，才恍然大悟，母亲怕是以为我在看黄书吧。

　　考研毕竟是一件极耗时间和精力的事情，光靠每天下班和周末的时间远远不够，为了多些时间准备，我偷偷把考研书带到办公室，稍有空闲就拿出来看，只是书皮上赫然印着“考研”二字，让我总是紧张兮兮，做贼心虚。根本不敢把它们冠冕堂皇地放在办公室，为此我灵机一动想了一个绝佳的方法，跑到附近中学校门口买来书皮纸，华丽丽地为考研书包装了外衣。在书皮纸的掩护下，再也不用在亲妈面前把书塞进被窝，也不再惧怕同事们的眼光。

　　原先花费在酒桌和电脑上的时间被备考替换，生活充实了很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爱睡眠，而是每晚学到深夜，第二天早上总要背些单词才肯安心上班。遇到不懂的问题就直接通过电脑，与远方正在读研的学霸小伙伴视频。最重要的是，自始至终我的心态都很平和，考上了就可以远离现在的生活，考不上就继续待在家里，反正只需一年的时间，耗得起。不过也经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瓶颈期，那段时间经常逛考研论坛，比较自己和别人的复习进度，看所谓的专家对考试的解读。每次读完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恨不得为了考研不吃饭不睡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鸡血这东西见效快，副作用也明显，很容易带来心理上的焦躁不安。专家的话大多是吹起号角让你奔跑，营造考研的至高无上和正确无比，只要考上就会拥有另一种人生。没多久我就发现这些对备考一点用也没有，不能帮助我多看几页书，不能帮助我多记几页单词，过剩的信息不能很好地被消化的结果就是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好在我醒悟得早，没在歧途上走太远。意识到问题后，我斩断过剩信息的牵绊，静心复习，不断地暗示自己：享受看书的过程就好，至于考不考得上，是水到渠成的事。这样的好处很明显，轻松的氛围下，更利于大脑吸收和消化知识，每天给自己定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差不多。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可让我追悔莫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错过了现场确认！对，你没看错！我竟然记错了现场确认的时间，等缓过神来现场确认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意味着，我失去了上考场的资格。

　　我懊恼至极，就像一个战士在战场上被杀害不是因为敌人多么凶残，而是因为自己忘了带武器。我不愿听到任何和考研相关的信息，连错过的原因都不想分析。朋友好意从远方打电话来询问我的备考情况，却莫名其妙地被我的无名火灼伤。我不敢跟他说实话而是阴阳怪气地说一切顺利，让他该干嘛干嘛去，我才不要他多管。挂了电话，我自责起来：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不顺对朋友阴阳怪气呢？思来想去，都是考研惹的祸！我一把抓起考研时用的笔记本，很想撕掉，一了百了。那个瞬间心里是这么想的：在哪儿活不是活，小城市也挺好，安逸。余华说活着除活着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考研根本起不到什么改变命运的作用。可双手就是不听话，只撕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就再也撕不下去……索性把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连同所有考研相关的书籍、资料一并锁起来，眼不见心不烦。考研的事情从此就被我安置在记忆的盒子里，尽管我明显能感受到，自己一手努力想把盒子打开，一手又用力地捂着，两只手的力气相当，带来的只是心理上的痛苦。

　　人在反复欺骗自己的过程中是会被自己洗脑的，我不断告诉自己，不就是错过了一场考试吗？没什么。时间久了，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考研似乎被我抛在脑后了。时间过得很快，春节过去不久，朋友打来电话问我考得怎么样，要不要他帮我找点复试的资料。我撒了个慌：“差点就过国家线了，真的就差一点点啊，好可惜！”他安慰我：“没关系，距离国家线比较近，说明你还是很厉害的，很多人连300分都考不上呢。既然成绩还不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来一年，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哦。”我嘴上支吾地应和着，其实心虚得紧，没说几句就挂掉了电话。

　　按照原先我对自己的承诺，只拿出一年时间考研，考上最好，考不上就继续现在的工作、生活。可是，因为没报上名导致考场都没上到底算什么，我都要被自己蠢哭了。原本考研的事被遗忘得差不多，可是朋友的电话又让我胸中那个叫“不甘心”的小火苗“蹭”地蹿起来。拿出整整一年重新备考是不是时间太长了？这么长的战线，我真的撑得住吗？……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翻腾。我想了个权宜之计，干脆先工作着，二战与否，等到9月份再说吧。学习这个东西一旦放下捡起来非常难，虽然我把考研推到了9月，手机里的“百词斩”这些软件却一个都没删掉，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记一记单词做一些和考研相关的边角料。9月终于来了，8月31号的晚上，我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终于决定要二战！决定的原因很简单，我反复问自己：如果不再尝试一次会不会后悔？内心有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一定会！

　　第二天，我对父母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去年其实瞒着你们考了一次研，失败了。明年我想再考一次。”

　　说实话，在向父母开口之前，我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如果父母不同意，我还会再考吗？怕是放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只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地看书，我想和考研人在一起，前一年错过现场确认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身边没有一个考研人提醒我一句。

　　父母很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在过去的一年里为了考研准备了这么久。“之前就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们，原来是在考研。儿子啊，考研是好事，父母肯定会支持你的，这一年你全心全意考就是了，工作的事情不用考虑，考完了再说。”

　　得到父母的鼓励，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回到房间，我找出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我打算去省城备考，安心、静心，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偷偷摸摸，傻乎乎，在“考”之外的事儿上殚精竭虑。

　　这一次，我要光明正大地备考，光明正大地考上。

　　文/南京师范大学 小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