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挂历

　　每年年底，书法家老范都要出一本挂历，一来挣钱，二来宣传一下自己。

　　去年，老范印了两万本，找了几个朋友，在元旦前就全部销出去了。这次还是印了两万本，他想着，今年自己的书法有长进了，印刷的质量也更好了，应当销得更快。

　　当印刷厂告诉老范挂历已经全部装订完了的时候，他说不着急拉，还是跟往年一样，等联系好了客户，让他们自己到厂里去拉。

　　往年，老范给张处长打个电话，说你给销上两千本，张处长立马说，没问题；给马局长打个电话，说你给销上五千本，马局长立马派司机去拉；给赖主任打个电话，说你给销上八千本，赖主任也爽快答应……

　　销两万本挂历，对他们当官的来说，就是老虎吃豆芽。

　　可今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他还是先找的张处长。

　　张处长啊，一年挺快啊，又要过年了，我的新挂历又出来了……

　　哟哟哟，范大家啊，这事儿……

　　以前，张处长都是喊他老范，今天称他范大家，老范预感不妙。

　　张处长，咋这么客气啊，咱都多少年的关系啦，要字的话，我这就让人给您送去。

　　不不不，不要字。

　　嗨，真的不对劲儿，往年这时候张处长都是让老范弄几张字的。老范感觉更不妙了。但挂历的事他不提，自己得主动啊。“张处长啊，今年的挂历，还是给您留去年的那个数？”

　　范大家啊，今年别留了，要留啊，就留一本我自己用吧。

　　咋？

　　范大家啊，您是一心憋在屋里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今年的大形势不行了，机关上什么福利都不能发了。

　　是吗，发本挂历还不行吗？

　　连个鸡蛋皮都不能发！

　　哦，这么回事儿啊。

　　挂了电话，老范一肚子气，心想老张这家伙也太不仗义了，不就是今年他处里搞了几个大工程，自己挣了一笔钱，这就瞧不起老朋友了！

　　还是让马局长多给销点吧。

　　马局长这人实在，从喝酒上就能看出来。让喝多少喝多少，实在撑不住，回家吐去。

　　这么想着，老范就拨通了电话。

　　马局啊，我的新挂历又出来了……

　　好好好，老范啊，祝贺祝贺！

　　谢谢！今年您形势不错啊，听说你们局又受到了表彰……

　　一点小成绩，这也能传到您的耳朵里去……

　　拉了好长时间，这马局长也不提销挂历的事儿，老范不免着急。

　　马局啊，今年我的书法水平可是有大长进了，挂历印得也比去年好多了，过会儿啊，我让印刷厂先给您拉过三千本去……

　　别别别，老范啊，今年我真的是办不了啊，您多原谅！挂历这东西，早一天晚一天的不要紧，您找找别的门路……

　　坏了！这可咋弄啊？老范的头大了。

　　赖主任去年给销得最多，可刚才听马局长说他刚刚退休，退得真不是时候啊！

　　那还能找谁呢？

　　刘副主任、王副局长、钱厂长，初中的、高中的老同学……关系近不近的，打了一圈，结果一个枣也没打着。

　　想想两万本挂历，光印刷成本多少钱啊？

　　老范越想越头疼，没办法，还是给赖主任打了个电话。

　　赖主任啊，最近挺好吧，一年挺快啊，又要过年了！

　　哟，小范啊，你咋还想起我来了，我已经退休了。

　　一听这话，老范的心透凉。他有心没心地随口应付说，退了好啊，清静啊。

　　是啊是啊，以前上着班管点事儿，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什么的在屁股后面跟着，乱哄哄的，现在好，电话都没人给打了，也好啊，难得清闲。你咋样啊，今年又出挂历了没有？

　　出了出了，正愁着这事儿呢。

　　嗨嗨嗨，小范啊，你光知道写字了，不懂政治啊，今年上级抓得多严啊！

　　谁不说呢，印刷厂正催着交款呢，这可要我命了！

　　小范啊，别着急，我有个干企业的老部下，实在不行，让他给你解决点。

　　哟哟哟，那可谢谢谢老领导了！我家还有幅范曾的小画，下午我给您老人家送去！小范啊，范曾的画我不要，你留着卖钱吧，等有空了给我幅你的字就行了。

　　没多会儿，赖主任就把他老部下胡董事长的电话发了过来，老范接着打了过去。

　　胡董！您您您……老范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家说。

　　范老师啊，既然老领导安排了，那我就得办啊，你的挂历印了多少本啊？

　　两万。

　　那什么吧，你给我一万吧，下午两点到我公司来拿钱。

　　一听这么痛快，老范激动坏了，赶紧找车到印刷厂装货，下午两点，他坐着拉货的车来到了胡董事长的办公室。

　　胡董，挂历给您卸在哪儿啊？老范热切地问。

　　挂历？我又不懂书法，要那玩意儿干啥，搁我这儿还占地，钱你拿着，挂历拉回去吧。

　　听了这话，老范的脸上像被泼了一桶辣椒油一样，火辣辣的。晕晕乎乎从楼上走下来，看着停在门口的那一车挂历，他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杨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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