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只有两岁。他会背十首诗,有一首是我们合创的。他说,三个先生在喝酒,两个黄鹂鸣翠柳。我说,一个小儿像条狗,没有糖吃就啃手。他呆呆地盯着我,他说,爸,我要吃糖。我说,好,明天就买。
但我没买。
许多我说过明天要买的,第二天并没有买。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直到有一天晚上,他闹着要一把水枪,我说,好,明天给你买。
第二天我去超市正好看见了水枪,于是,就买了一把。晚上回去,他看见了水枪,眼睛睁得老大,他说,爸,真的买了水枪!他把水枪抱在怀里,那副陶醉的样子让我的心一下就柔软了。
这么说他一直记着头天晚上我说的话,睡了一夜他没有忘记,玩了一天还是没有忘记,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呢?我突然明白,每天我回家他都会跑到我面前,看着我的包,他说,爸,今天买什么了?我说,没什么。他说,有。我说,不信,你看。他打开包,在里面找,他说,怎么都是书?我说,书上有什么?他说,有字。我说,什么字?他说,黑字。这时我都会表扬他一句,你是好样的。他总会接一句,爸是狗样的,之后讪讪地走开。
我这时才明白,他看我的包是看我有没有“说话算数”。他看了,没有,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说“狗样的”。好像条件反射,只要我表扬他是好样的,他总会说爸是狗样的。今天我明白了,他这样说代表着一种失望,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他只有两岁。
现在不同了,他知道有真的,一定也会知道有假的,可他不会说假的。他只这一句话:“爸,真的买了水枪!”这让我从此不敢轻易对他许诺,让我明白我得说到就要做到。
他知道真假,也知道是非,我教他的。我说,头发是黑的,眼珠是黑的,脸是白的,墙是白的。他慢慢对黑白有了印象。我问他,头发什么颜色?他说,黑的。再问他,墙什么颜色?他说,白的。
后来我弄了一张白纸一张黑纸,让他找出黑的,第一次他找出来了,我说这不是黑的,你再找找。他又找出了那张纸,我说,还不是。他呆呆地看着我,他一定觉得奇怪,以前是黑的,怎么现在不是了?然后,他拿了一张白纸,我说,这也不是黑的。
他看着我,他开始撕那两张纸,他没有说一句话。当然,他不会想到“尊严”这个词,可他生气的样子让人能感觉到,他在维护什么。
我再问他墙是什么颜色,他一个字也不肯说了。问急了,他说,你说呢?白的,我说。他说,黑的。我说,白的。他说,就是黑的。他哭了。
我说,对不起,爸不是有意的。其实你找的是对的,那是黑的,你是好样的。他马上不哭了,他说,爸是狗样的。我还想对他说些成人的话,他的水枪就在这时对准了我。他说,举起手来,不许说话!我不说话了。是的,在他眼里,白就是白,可我却说不是。于是,他怀疑了白,也怀疑了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只是想逗一逗他啊。
他看着我说,爸明天给我买什么?我说,明天我要给你一个白色的本子,一支黑色的蜡笔。我一直在提示黑白,我必须纠正他的黑白观。他说,爸爸,我的眼睛是黑色的,墙是白色的。
我静静地听他说,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 (刘菲菲摘自《青年时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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