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小时候很土,那股土土的劲头集中体现在热爱给万事万物起名字上。玩具、家用电器、其他小朋友,甚至连我自己都没能“幸免于难”。
外公给我买了一本《现代汉语词典》,淡黄色的硬壳封面,沉甸甸的,看上去高级得不得了。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洗干净手之后,小心翼翼地翻动它。每当我把某个读音的字浏览到最后,发现了像“砼”“冇”“耱”这样的生僻字,都会兴奋得想哭:这个世界这么奇妙,活着真是太美好了。就这样,我保持着对起名字的饱满热情,一路向前。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和班里一个小男生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友谊。理由很简单,他有一个很复杂的名字。在我看来,复杂的名字就是好名字,我喜欢他的名字,所以就喜欢他。
那年春节前,全班都流行互赠贺卡。那个男孩一共送了我七张贺卡,我每回赠一张,第二天他就再送一张给我。妈妈当时有些绝望地问我:“荟荟,你能不能告诉他咱们国家每年只过一次春节,再这样下去咱家要破产了。”
我听不出妈妈是在开玩笑,所以认认真真地给那个小男生回复:“我妈妈说,一年只有一个春节,谢谢你送的贺卡!也祝你学习进步,天天向上。”
信上,我擅自主张把我名字里的“荟”字改成了“慧”,用这个难写的字来显示诚意。
结果他回赠了我最后一张贺卡,说:“名字都写错了,说明那根本就不是你自己写的贺卡,你不真诚。”
我也很生气,当初是谁在贺卡上面把我的名字“荟”写成“芸”的?
于是我的初恋就这样葬送在对文字的不同理解上。
2
我对起名字的执着停止在小学四年级的某个下午。
我挤在人群中买五毛钱一袋的橘子冰水,心里想:“一定要买到半冰半水的,既能解渴,又可以握在手里消暑,等待它慢慢融化,才有情调……”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分别走在窄窄的马路两边,低着头,很羞涩的样子。另外一大群人走在他们身后的马路中央,形成了非常对称的阵形。所有人不断地起哄,反复喊着他们俩的名字,像口号,又像新造出来的某种神奇的短语,似乎毫无意义,却又意义非凡。
男生有着格外好听的名字,女生的名字和“小红”“小兰”差不多。
果然爱情这种东西和名字没有关系。
虽然现在看来这种感慨莫名其妙,可是当时的我在起风的一刹那,觉得周围喧嚣的人群把自己衬托得格外寂寞。他们的青春期刚刚开始,张扬洒脱,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希望用好的名字来彰显自己的特别、有些自恋却很普通、努力地想用手焐化大冰坨的女生。
突然间我觉得起名字这件事情非常没有意思。
3
初三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男生。
那年冬天的某个下午,作为化学课代表的我从办公室出来,抱着一沓月考卷子。在路过某个教室的时候,一个篮球飞了出来,差点砸中我的脸。我急忙躲过,有个男生跑出来,弯腰捡起球,朝我笑笑说:“对不起啊。”
他有着很好看的笑容,我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间被惊艳了吧。很快我就“调查”到了他的名字。
我的后桌在听闻我对那个男生有意思时,惊呼自己和他是邻居。
原来这个男生的父母离异多年,在父母签订离婚协议的当天,他就离家出走了,爸妈找了他好多天都没找到,最后在垃圾堆里把他找出来,他差点儿死掉。可这也没能阻止一个家庭的解散。再后来,他父亲病重,常年瘫痪在床,直到今天。
有趣的是,另一小拨女生也听说我对他“有意思”,同样贡献了她们掌握的资料:他家境富裕,父母对他非常宽容,从来不约束他;他游戏打得很好,经常在网吧里包夜玩游戏。
几个小时前我只是看到了他一个瞬间的笑容,可转眼一个用美丽的谎言来维护自己小小虚荣心的男生形象就在我心里树立了起来。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同情他,但是这种“知情”,倏忽让我觉得自己和他亲近了一些,也特别了一些。
那年全校风靡一个愚蠢的游戏:找到64个姓氏不同的人,向每个人索要一枚硬币,然后用这笔钱去买一样东西戴在身上,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我故意站在他们班的走廊附近,随口问每一个路过的人的姓氏,但都装作已经拿过相同姓氏的硬币了,直到他走出来。我镇定地拦住他,问:“同学,请问你姓什么?”
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姓,我知道。
当我向他索要一枚硬币时,他挠了挠头,从口袋里使劲掏了掏,掏出一枚金色的五角钱硬币,递给了我。
令他不解的是,第二天我竟然又去了。他看着一脸无辜硬装失忆的我,脸色泛青,但还是掏出了另一枚五角硬币给我。
很多年后,我才看到那句很有名的话:“你出五角,我出五角,我们就能‘一块’了。”
我当时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疑惑起来:我这是在做什么?
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交集。暗恋就像阅读一本支离破碎的小说,那个人的故事散落在校园的每个角落,你拼命地寻找,然后合在一起将它阅读完毕。
可退出“起名界”多年的我最终还是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CC”。
CC是他的姓名首字母缩写。当时喜之郎有一款可以吸的果冻也叫“CiCi”,风靡大江南北,和我给他起的名字念起来一模一样。
那是我给别人起的最后一个名字。因为那款果冻的广告语是:我只喜欢你。
八月长安
(陈翔摘自《花火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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