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青的理想

　　初一学生张小青，最近几日有点烦。烦的来源，是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题目是：我的理想。原本，以写作擅长并在全校小有名气的张小青，对于这样一篇作文，平时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但这回，他是真的烦上了。

　　张小青首先想到的理想是当作家。按说，张小青有这个基础。虽然是初一学生，但他已在国家级、省级、市级各种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好几十篇。有的，还获得过省市级大奖。省内的《XX作文选刊》，还聘请他作为特邀编辑。你可知道，这份《XX作文选刊》，是全省莘莘学子们梦寐以求希望自己文章被选上的名刊。

　　理想是当作家，对于张小青来说，理所当然。那天，语文老师布置作文题时，还拿他举例子。语文老师说，你们所选的理想，既要远大，又要切合实际。就像张小青同学，他的理想，要是当个作家，那是非常自然的。语文老师说这话时，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小青同学的身上。但张小青所在乎的，是上个星期刚转来的美女同学黄小莉的目光，他觉得，黄小莉的目光很黏很柔，让他心底常有涟漪微漾，很是受用。他立马脸上泛出自豪，仿佛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当作家，就是他的理想。

　　张小青的作文写得很顺利。他把自己当作家的理想，描绘得有声有色。最后，只要再写上一段前呼后应的结尾，就算大功告成。张小青心里很兴奋，他幻想着语文老师摇头晃脑把他的作文当范文朗读时的神态，他更想象着美女同学黄小莉将那很黏很柔的目光投上自己的那一刻。张小青很惬意地笑了，嘴里，还喃喃地念着“黄小莉”的名字。

　　可意外，就在这时出现了。

　　正当张小青提笔疾书结尾时，家里的门“咣当”一声很重地被人撞开。“真他妈的气死人了！霸道，真是霸道！”粗吼大嗓的声音，传进张小青的书房。“你又怎么啦？气势汹汹的。”张小青听出是爸和妈的声音。爸很生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里面还夹杂着很多骂人的脏话。妈一边给爸沏茶，一边安慰着他。“叭”，是爸摔碎茶杯的声音。张小青的心紧揪着，他可以想象得出，爸这时那双挂满怒气让人可怕的眼，正如牛眼般地瞪着妈。当然，张小青知道，爸不是生妈的气。爸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气，回来拿妈当出气筒。这样的情景，近一年多来，已发生好几次。每当这时，张小青看见妈那无奈、无助、憋屈的神情，心里就恨爸。但爸那张气得常常扭曲变形的脸和歇斯底里的神态，又让张小青觉得爸的可怜，心里产生同情，理解和怜悯。张小青想，归根结蒂，责任还是在惹爸生气的那人身上。他也曾经偷偷听爸和妈谈过这个人，商讨处理办法，但最后，总是以爸的一声叹息而结束：“谁叫他是一把手呢？”张小青觉得，这个“一把手”常让爸不开心，爸虽然不服气，但却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爸在张小青的眼里，是个很有能耐的人。许多许多人，见了爸，都会面带微笑，毕恭毕敬。可这个“一把手”，就怎么能老让爸生气呢？

　　想着想着，张小青也生气了。他将几乎已经写好的作文揉做一团丢进书房的垃圾篓里，重新开头，“唰唰唰”地另外写了起来。

　　接下来，张小青写得很艰难。有时写着写着，会茫然停顿好一会儿。甚至，有时还会将丢进垃圾篓里的作文拣出来铺平，呆呆地看上好一阵子。这样过了三四天，作文还是没有写完。明天，是交作文的最后一天了，语文老师已经催过张小青两三回，说赶快让张小青交上作文，老师要认真看看，好在班上作范文朗读。想到这里，张小青咬咬牙，狠心一股气把作文写完，尔后将钢笔汹汹地丢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张小青将作文交了上去。

　　作文讲评课上，语文老师说：“这次作文，大家都写得很好。特别是，一篇题目叫《我的理想是当县委书记》的作文。”张小青心一揪，心脏“嘭嘭”紧跳，两眼直直地瞅着语文老师。想不到，自己的作文又成了范文。语文老师开始朗读。作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的理想是当一位人民喜爱的焦裕禄式的县委书记。”张小青奇怪，自己作文的开头可不是这样写的，是老师帮自己全改了。语文老师点评说：“开头很好！”接着，语文老师继续朗读下去。听着听着，张小青的头脑一片空白。朗读完毕，老师总结说：“这篇作文，如行云流水，写得具体、生动、形象，将一个县委书记的远大抱负，勤政爱民描绘得淋漓尽致！”语文老师顿了顿，满脸神秘地问道：“同学们猜猜看，这篇作文是谁写的？”同学们瞬间就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张小青。

　　大家知道，张小青的爸好像在县里当县长来着。“猜不着吧，她是黄小莉。”语文老师话一落音，引来一片“啊”“呀”的惊奇声。语文老师又说：“黄小莉为什么写得这么好？因为他爸是当县委书记的，角色熟，了解透。”老师说这些话时，全班同学都一丝不苟地聆听着，惟有张小青，低着头，不停地掐着自己的手指甲。

　　张小青想：“黄小莉的爸原来是县委书记啊！难怪他的作文会跟我同题呢！”张小青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气愤填膺，恨透让爸生气的那个“一把手”。所以自己作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想当县委书记，因为，县委书记在县里是至高无上的一把手！”

　　张小青想：“黄小莉作文的开头跟我作文的开头相比，到底是谁的好呢？老师说黄小莉的好，爸会不会认为我的好呢？”

　　张小青想：“我爸那县的县委书记，为何不是焦裕禄呢？”

　　张小青想：“假如以后我真的当了县委书记，会成为焦裕禄吗？”

　　张小青思绪纷飞，想得头扎疼扎疼的。他偷偷瞥一眼黄小莉，黄小莉正悄悄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张小青扎疼的头又想：奇了怪了，老师表扬，高兴才对啊？

　　张小青又偷偷瞥一眼刚念完范文的语文老师，却见老师也眼圈发红。稍顷，老师说：黄小莉的爸两年前在县委书记的岗位上，在一次救灾中，壮烈牺牲了。

　　教室里响起黄小莉的哽咽声……

　　张小青抬起头来，狠劲鼓掌。顿时，教室里掌声雷动。

　　蒋育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