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地

　　这些年来，柄爷深谙踩山的难处。

　　何家湾祖辈下来，老人一茬一茬驾鹤西游，安葬地便捉襟见肘，风水宝地更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柄爷是何家湾德高望重的风水先生，看了一辈子的风水，踏遍了村前屋后的每一道脊坎沟壑，为何家湾乡亲每位过世的老人都选定了一块风水地安葬。深得乡亲的敬重。

　　一到秋冬，便是柄爷踩山的繁忙时节。每及此时，有老人家的乡亲就会备好酒菜请柄爷出山为自家的老人看地。柄爷有求必应，虽古稀之年，却身板硬朗，爬坡上界，脚步生风。

　　但也有一次例外。自村的村霸何财富，曾重金请柄爷为其老父亲寻块吉地，给柄爷婉言谢绝了。柄爷说他心不善。

　　提起何财富，乡众都摇头。这个混混勾结当地的黑势力，在村里欺男霸女，抢占山场，倒卖木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如今用横财把一栋小洋楼耸立在村头，更是在人前人后趾高气扬。

　　众乡亲是敢怒不敢言，谁也惹不起这刺头。既为柄爷公然抗拒村霸叫好，又为柄爷担心，担心遭来睚眦必报。

　　立冬这天，天气出奇的晴好。柄爷只身一人上了屋后的基龙山。基龙山为南岭山地越城岭支脉的一部分，主峰海拔1200余米，山岭延绵，层峦叠嶂。柄爷有个想法，直奔主峰而去，想登高而望远，好观山察水，测定藏风聚气的理想格局。

　　也许是乐极生悲，柄爷攀上一块岩石观看前面的案山，左脚不慎崴了一下，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葱滚落下来，让石头的棱角碰了一下头，一时昏厥了过去。

　　直到下午，一帮伐木帮工在何财富带领下沿着山脊上松岗偷伐松木。刚好看到柄爷卧倒在地，额头染红了血。何财富幸灾乐祸地说起风凉话来，这帮帮工中有个叫石墩的光棍汉实在看不过去了，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何财富的威胁恐吓，毅然背起柄爷下山。

　　何财富看着石墩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石墩，你今年的工钱别想要了。

　　柄爷因为及时送到卫生院，活了下来，左脚粉碎性骨折，伤愈后瘸得厉害，再也无法踩山看地了。为了报答石墩的救命之恩，柄爷把一生中踩到的最好的那块地让给了石墩。

　　柄爷的罗盘还安放在那个坡坎上，柄爷让石墩在摆放罗盘的地方做了一个坟基子，再三叮嘱不可泄露天机。柄爷说，那吉地与你有缘，你母亲百年之后就葬在那里，他年你石家定会发达显赫。

　　石墩憨厚的点点头。把柄爷的话一一记住心头，并把这个秘密封锁了好多年，一直到柄爷过世。

　　柄爷走后的第二年里，石墩的侄儿婚庆，酒席上石墩和亲友喝得兴起，醉意酩酊，席间不知谁提起柄爷的磊落生平，石墩情绪高昂，关了多年的秘密再也忍不住拨云见日，从石墩的嘴里爆出来。

　　天机泄露，这消息顿时长了翅膀，传了十里八村。

　　何财富得到传闻，直掐大腿，连呼可惜，然而也勾起了他的觊觎之心。为了证实传言真伪，何财富从县里请来风水大师，专程到石墩做的坟基子看风水。

　　大师一站在那面坡坎便两眼放出光芒。好地，稀有的好地啊。

　　大师的话说得何财富血脉喷张，贪婪之心膨胀。回家当晚就去找石墩商量买下那吉地，石墩当然拒绝了。

　　何财富岂能善罢甘休，他看准了石墩贪杯的毛病，找来几个死党假意邀请石墩到镇里的饭馆喝酒，席间还花钱请来一个失足妇女陪酒，一番车轮大战之后，石墩便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翌日，一家旅馆的门给何财富带来的人踹开，石墩迷迷糊糊的在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光着身子躺在旅馆的床上，床上还有那个赤身裸体的失足妇女，妇女一面嗷嗷大哭一面抓着石墩的脸。流氓，流氓，表哥我给这流氓给强奸了，妇女对着怒气冲冲的何财富说。

　　这事当然只能私了。私了的结果就是那块吉地成了何财富的囊中物。

　　刚好那阵，何财富的老父生病卧床。何财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天不送老父滴水颗米，老父活活饿死在床上。

　　出殡那天，雷电交加，天神俱怒。何财富极尽孝子姿态哭得呼天抢地。何财富把先人埋在了龙脉地上，并竖起了一块富丽堂皇的五合大碑，显得伟岸气魄。

　　说来也怪，第二年，何财富读高中的儿子何中柱，原本成绩平平，居然也考上省城的一所大学。在大学当了学生会主席，找了个副市长的千金女同学做女朋友。大学毕业后，何中柱以选调生的身份回到家乡的镇里工作，后来当上了镇长，再后来当上了副县长。

　　何副县长的名声，在家乡可比他父亲好多了。在他担任副县长期间，把村里的道路全部水泥硬化，修葺一新。当然他家那栋过时的小洋楼也拆了，重建了一栋欧式别墅，据说里面的装修奢华堪比皇宫，平常人等都不敢靠近。

　　石墩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老母亲死了，依然光棍一条，仍然欢度着11月11日这个节日。只不过他已经苍老了许多，憨厚本性不改，安于现状。

　　何副县长是个大领导，据说不久又要荣升县长了。石墩有时候也蹙在人堆里扯板路，每每说到这，人们就用同情惋惜戏谑的眼光看着石墩，然后叹道，石墩，要是那块地是你的，说不定你儿子现在也是县长了。

　　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