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策

　　葛弟再一次找遍了三间瓦房和天井的每个角落，最后连茅房都没放过，可是还是没找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东西。老娘会藏哪呢？家里就这么几样老家具和坛坛罐罐，他都翻了不下九回了。唯一没翻过的地方就是老娘的身子了。

　　“妈，你都快咽气的人了，就趁早告诉我呗，那宝贝放哪了？”葛弟回到老娘的卧室，就差给他娘下跪。

　　葛大妈脸色蜡黄，眼微闭，嘴里喘着粗粗的气。她只是摇头。葛弟和他老婆看不出她摇头的意思是不肯说呢，还是表示没有宝贝，或者是表达她对他们的失望。

　　不可能没有。葛弟记得很清楚，十五年前，他爸葛老汉临死的时候跟他妈说的悄悄话。他们当然以为他没听到。老爷子以为把他赶出房门就能捂住他的秘密。六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天真。那天他关上房门后假装走出去了，其实又迅速溜回来贴在房门上偷听。

　　“那是我祖传的玉镯，你千万要收好，不要让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偷走了。”葛老爷子边咳嗽边跟老伴交待后事。“自从他知道他不是我们亲生的后，你看他对我们的态度！我不放心啊，我们四十岁才捡的他，对他爱不完疼不够，没有亲情也有恩情吧？这个不肖子！”

　　“他还小，成家了就懂事了。”葛大妈哭着说。

　　“二十岁的人了，还小？我看清楚了他的白眼狼本性！”葛大爷有点喘不上气了。他人生的灯油已快燃尽。“记住我的话……咳咳……如果以后他待你不好，你就不要给他，自己变卖了花，足够花到一百岁……咳……如果他待你好，临死前你就交给他。”

　　“好，我听你的，老头子。”

　　“玉镯放在……”葛老头压低了声音。这个秘密葛弟只听到这里，老爷子把最关键的部分换成了耳语。当时葛弟真想冲进去撬开他爸的嘴，把玉镯的存放地从他的喉咙里抠出来，但他克制住了。跑不了的，它最后还是得落在我手里。他捏着拳头想。

　　十五年过去，葛弟自认虽待老娘算不上多好，但起码不薄。没饿着她也没冻着她，不然，她能无病无灾地活到如今？七十有四，也算是长寿了。村里七十多岁的老人又有几个？要不是她挑水种菜时突然从河坝上摔下来，她还能活得更长。

　　这些年，他只看到老娘把弄过那宝贝两回。是深夜，他起来小解，无意间瞥见她没关紧的房里有灯光漏出来。他偷偷从门缝看进去，老娘坐在床上，把那个绿色的圆圈举在灯下抚摸，像抚摸着她老伴的手指。被她爱抚的那个东西在灯下射出绿色的光。

　　那两次他都很有耐心地蹲到腿发麻，想看老娘把玩完宝贝后，会把它藏在哪儿。两次都失败。老娘好像不用睡觉似的，捧着那宝贝坐到天发白。他年轻，瞌睡重，熬不过她。

　　葛弟很有把握，老娘没有变卖它。她连集都很少赶，自己种菜自己吃，想吃肉和鱼了，就让他或村里的人给她捎回去。她的活动中心只有葛家村。

　　“妈，你把那宝贝给我，我变卖了就有钱了，马上送你去医院治，好不好？”葛弟继续哀求。

　　葛大娘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无力地闭上。她嘴上的血色已经快褪光了。

　　“妈，你同意了是吧？我让春芽帮你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就送你去医院。”葛弟用眼神示意老婆去解老娘的衣服。他老婆春芽立马会意，顾不上老娘的拒绝，伸手把老娘身上摸了个遍。

　　还是没有。

　　葛弟已经内火攻心。他昨天已经收了张老板的定金了，崭新的一万元。他可不甘心把到手的一沓钱退回去。

　　“如果真是古货，起码值十个这么多。”当时张老板举起一双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拍得他的心脏“锵锵”地跳，仿佛口袋里已经装上了十万块。

　　葛弟“噗”的一声跪下去，开始呜咽：“娘哎！你养我一场，也指望我过得好吧？我最近赌输了钱，成天被人追债，你就不怕我被人砍了？”

　　葛大娘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有泪水涌出来。“你……再不要赌了。”她仿佛在用尽她全身的力气说。葛弟把头点成了鸡啄米。“我答应你，只要你把宝贝给我，我换成钱，还了债就安心过日子。”

　　葛大娘终于抬起了手，指了指床顶。这是张老式床，雕着属于那个年代的花和鸟，床腿上有好几个抽屉。葛弟早把这几个抽屉翻遍了，就是没想到床顶上还有机关。

　　那宝贝被布包着，躺在床顶隐秘处的一个小抽屉里。

　　跳下床，葛弟顾不上看老娘一眼，揣着布包撒腿就往镇上的古玩店跑。

　　“葛弟，你他妈玩我是吧？这玩意地摊上大把的，玻璃做的，五块钱一个，你要多少我卖给你多少！”张老板打开布包，只看一眼就丢回给他说。

　　“不可能！”葛弟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老头子亲口说的，是祖传的呀！

　　“我在这地方做了几十年生意了，我的人品和眼力谁敢怀疑？我要骗你，会连货都没看到，就给你一万元定金？”张老板气得蹦起来，“你把钱还我！”

　　葛弟双腿发虚，拿起他的绿圆圈就往家跑。

　　一进屋就听到春芽的哭声。看到葛弟，春芽把一张发黄的纸往他身上扔，哭着说：“你的死鬼妈咽气前给你的，你自己看！”

　　那纸和字看样子都有些年头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儿，传家宝是我和你爸合演的一出戏，那镯子是花两元钱在地摊上买的。你爸是怕你对我不好才出此下策。我们对不起你。”

　　天旋地转间，葛弟恨恨地看向床上的娘，想，姜还是老的辣啊！

　　他老娘面色平静，像睡着了一样。

　　桂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