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是青春最热烈的诗

  28 岁生日那天,我一个人在南京出差。有点寂寞也有少许轻松,因为不用一堆朋友围着一只美味蛋糕,虚伪地装出幸福的模样。25 岁之后,那蛋糕就像一个小小的坟墓。

  和许久未见的朋友吃过晚饭,我回到酒店,意兴阑珊地看电视。不期然看到五月天被“咏乐汇”请来做嘉宾。阿信对着镜头,纯真又坚定地说:“青春就是用力地奔跑,然后华丽地摔倒。”

  看着阿信的脸,我突然想起了陈海子。

  在我们那个南方小城里,他是个英雄,给他一把吉他,他就能撬起地球。当年的陈海子,理一个突兀的平头,抱着吉他的姿势像伯爵夫人抱着于连的头颅。他在台上歇斯底里地唱beyond,可是黄家驹已经死去很多年,年轻人不再听他们的光辉岁月。于是他只好开始唱五月天,摇滚乐队,只有他们让陈海子看得起。

  陈海子不上学,陈海子颓废冷漠,陈海子踏上摇滚的不归路。可是姑娘们都喜欢他,我也是其中一个。那一年,我高三,我崇拜陈海子,陈海子说:“摇滚是写给青春最热烈的诗。”

  我觉得他是个音乐诗人。他的手,白净清瘦,手指又细又长,看上去温暖又柔软,像为吉他而生。

  陈海子在小城声名鹊起,是一个人物。可是他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总是遗憾自己不是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台湾。等到他出生的时候,罗大佑已经落伍,李宗盛也不行了,他说他找不到精神信仰,当年的摇滚乐坛确实太寂寞了,只有一个五月天,像是独霸。陈海子不得不热爱他们。

  他反复唱着他们的歌,又激情又暴躁,像一只被囚禁的狮子。他想去听他们的演唱会,1055 块的内场票,他沮丧地说:“青岚,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1055块?”

  “你唱首《天使》给我听,只唱给我一个人听。我就给你。”我也只是一个高中生。是的,我偷了家里的钱。2000 块钱,够买一张普通票和来回的车票。

  陈海子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我幸福得晕头转向。我不去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阿信说过:“爱一个人就要随时准备和他私奔。”

  演唱会热闹极了,仿佛所有人的青春都被放在了一个大熔炉里,世纪末,大家都将死亡的孤寂和绝望的热情共存。我湮没在人海里,看不清阿信也找不到陈海子。

  散场的时候,陈海子踉踉跄跄地被人群挤出来,他红着眼睛对我说:“青岚,那才该是我的舞台。”

  陈海子去了北京,他破釜沉舟,甚至没有和我告别。我跑去火车站找他,一大片海洋,他就像一只透明的虾,一下子就消失了。我默默咬牙,“陈海子,你给我等着。”

  我考上北京的大学,陈海子又开始辗转上海和杭州。我像是一根忧郁的鞋带,固执地守着破旧的鞋。毕业那年正好是千禧年,我和陈海子从他驻唱的酒吧走出来,去不远的大排档吃馄饨。坐在油腻腻的椅子上,我们自顾自吃得欢畅,天色晦暗混沌,街角的天空突然燃起了冷清的烟火,一朵寒黄,一朵蟹青,好像是世纪末的华丽。

  第二天,陈海子就走了,他说要去广州深圳那片,摇滚在北京已经不成气候了。

  我惨淡一笑,看向他的眼睛,黑眼珠深情,白眼珠残酷。我从来拦不住他。还是火车站,他在候车室里等晚点的特快,全世界只剩下了他和吉他,相互倚靠,他们是彼此的病症和痛。

  陈海子迷信他会做出不朽的音乐,我迷信会有不朽的爱情,然而张楚在唱:“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想,上面的灰尘一定很厚。”和陈海子相识的第十年,我选择回南方小城当一个英文教师,稳妥度日。

  之后,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摇滚歌坛繁荣起来,陈珊妮红了,范晓萱回归了,新裤子乐队小有声色。只是听不见陈海子。

  我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手机突然响起。老友在短信里对我说,“今天一直没告诉你,我不久前看到陈海子了,他在南京,在一家乐器行卖乐器,逢人就说他的摇滚梦。一点没变,幸好你当时和他分了手。”

  我读出她语气里的戏谑,她始终瞧不起陈海子。她不知道,陈海子是一个老兵,壮丽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有说不出的感觉扎人心肺。放下手机,有一瞬,我想起陈海子,那张脸苍凉又遥远。他20 岁的脸,像一枚琥珀永远静止在了松脂清香里。

  我想陈海子一生也不会明白,人们只喜欢听成功的人讲梦想,然而只要是梦想,就不落魄,就光华耀人。

  我只希望他一辈子单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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