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是我的榜样

　　多年之后，我看《你比烟花寂寞》，才倏地明白小时候那些执拗和争抢，存在于任何女人之间，这是她们的天性，无论10岁，或是60岁。

　　有女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攀比。谁比较美，谁比较瘦，谁的成绩好，谁的情书多。就算你是小我5岁的表妹，也丝毫不影响我跟你比了新裙子再比成绩单。可我多么希望，永远跟你争夺一切宠爱和关注。至少说明你不用担心生活的窘迫，只与我，这样没心没肺地闹下去。

　　家变

　　这是一个很烂俗的故事，一个坏女人卷走钱财跟情人私奔。但它就这样发生了，让人震惊。

　　没人知道你如往常一样打开家门，看到满屋狼藉时的心情。因为大家都去关心那些被卷走的房契和存款了。这个上演私奔戏码的彪悍女人，是你妈妈，我的舅妈。

　　那段混乱的日子，当我们这些局外人忙着唏嘘讶异的时候，你已丢掉安稳，骄傲和舒适，搬出宽敞的房子，准备好流离失所。我常常默默地想，换作是我，可能会脆弱到想自杀。

　　你在某个周末把我拎出来陪你在市口摆摊卖旧书，12 岁的你，穿着校服，头发短了，也晒黑了，在嘈杂熙攘的大街上，你安之如素。

　　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安慰？显得太过突兀，你不是要寻求帮助；漠视？仿佛我这个表姐又太过孤傲。半晌，我憋出一句：“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找姐姐我！”你抬头望望我，说了那天下午唯一的一句话：“还有很多娃娃和玩具，都能拿来卖掉。”

　　那年的徽章

　　花光最后一点积蓄之前，你跟着爸爸搬进了奶奶家。寄人篱下的滋味，在之后的6年中，始终伴随着你。

　　你有只巨大的木箱，暗沉的红色，配有一把铜锁。你爱死这只箱子，因为那里面装满了你要的安稳：曾经不怎么珍惜的芭比娃娃，一些贺卡信件，还有一整套限量徽章以及你的出生证明和小脚丫印。那是你整个童年的美好回忆。

　　搬去后妈家的那天，你发现丢了那套珍爱的徽章，执意要回去找。舅舅催促再三，还给了你一巴掌。你固执地坐在箱子上，直到车在巷口消失，我还能听到你号啕的哭声。

　　人总是需要安定，有个自己的窝，哪怕它一文不值，它垂垂老矣，它摇摇欲坠，也没人能将它移开或丢弃。你似乎想要保留最后的一点梦，却没有人会懂。

　　听说你搬进后妈家后，冷眼甩出一句话：以后谁要是不经过我同意动我的东西就别怪我暴力没素质。你爸爸告诉我这件事时面露难色，你的态度让他为难，他希望我能劝劝你。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你做起家务，学着做饭；不跟后妈以及后妈的女儿发生正面冲突，哪怕她们诬陷你偷东西；你没有家里钥匙，常常坐在楼梯口等后妈下班，等了半年，直到你爸爸某天提前回家才知道；你几乎戒掉了零食，每个月的零花钱都存起来；你给画室打工，每个月换回500 块工资；你中断和我们交流，只会报告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你用彪悍强硬的态度拒绝所有人的同情和帮助。

　　但我记得，那天经过一片别墅区。正是华灯初上，温暖暖地亮起人间烟火。你和我并肩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你说以后就要买这样的大房子，把全家都接来住。晚上要永远亮着一盏灯。

　　你自称厨房小公主

　　走出你后妈家，我才敢放声哭出来。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每次说去看你，你的拒绝都那么彻底。

　　虽然对后妈这种角色从不抱希望，但还是想不明白，一个看上去知性温和的中年女人，有什么理由要让你住在厨房边隔出来的角落？为什么客厅开着空调却偏偏要把厨房的门关起来？

　　你背对我，在写作业。T 恤上有点点汗渍。这里很热，很难闻，也很脏。电扇嗡嗡响着，我的头也嗡嗡响着，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起身打开冰箱，抱出酸奶让我喝。你说这是自己买的，多喝点没事。

　　我终于没忍住，问你爸爸知不知道这个后妈做的事。你边画素描边说：“他长期在工地，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不想让他一回家就搞得不快活。他回来之前我搬到那屋去睡两天就好了，这床折上去就完全不挡道，多方便。我现在可是厨房小公主哦！”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后悔没把手中的零食砸向那个伪善的胖女人。你接着说，住这边没什么不好，有自己的空间。而且你看，我离冰箱多近，经常偷吃她们俩的进口水果。眼泪再也忍不住，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不会拿人家任何东西的孩子。这么说，无非是想证明你过得自得其乐。

　　是的，你一直都想让担心的我们明白，你很好。你甚至面对剑拔弩张的姑姑和后妈，充当起和事老的角色。你的心里究竟装下了多少委屈？

　　你不让人说她坏话

　　23 岁的我，消极地应付工作，每天抱怨生活多么令人绝望。我忘了那个飘雪的季节，是你18 岁的生日。所有人都忘了，包括你的爸爸和你的亲妈妈。等大家想起来，要给你补生日礼物，你摆摆手，说不用，生日没什么好过。

　　你以为只喜欢孙子的奶奶会记得你生日是不是？你以为买了小蛋糕和她爱吃的卤牛肉，她就能陪你过生日对不对？你以为至少会有人记得，会有电话祝福，哪怕是信息呢？可是，所有人都忘了你，忘了一个女孩成人的日子。因为乱花钱买了蛋糕和牛肉，还被节俭的奶奶狠狠骂了一顿。你妈妈都忘了你的成人生日，你该是多么的沮丧呢？

　　我在你的空间里看到过这样的句子：少了妈妈的孩子，被遗忘是正常的。你的冷静，让我的心疼发了芽。

　　成人的思维多么残忍。他们禁止你跟妈妈见面，禁止你们来往，禁止你想起她。他们对外的口径是，你妈妈病逝了。他们宁愿这个女人死了，也不要你认她。

　　他们一直试图让你憎恨这个女人。总是不经意地问，坏女人以后来找你，你怎么办？你瞪着眼睛，从不回答。

　　而现在，没人再来自讨没趣。因为你在某次家庭聚会上很严肃地说，她再不好，也是我妈，我很爱她。

　　简短铿锵的12 个字，让我明白，有些情感，没有对错。你仍保有最初的感激去爱护这样的妈妈，你并不在乎别人眼里的坏女人是你的妈妈。这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宽容？毕竟是她一手毁了那些美好，换作是我，肯定是怯懦地应和，说她是坏女人，兴许还会真的抱着憎恨。

　　你一直在告诉我，要怎么做一个正直乐观的人正直乐观，这个形容词有点恶俗，比较常出现在小学生作文里而非日常生活中。尽管我们从小被教育要成为一个正直乐观的人，但长大之后，却逐渐学会了掩盖，抱怨，悲观和逃避。

　　在你被命运翻来覆去地蹂躏时，想的是让事情不再继续坏下去；在被误解冤枉，受尽委屈的时候，也只是想着，忍过去总会好起来。

　　记得我大言不惭地说跟你说过，以后等你姐钓个金龟婿，就接你到我家住，咱再不受这罪了！你头都不抬地耻笑我，女人什么时候都不要靠男人，男人靠不住。

　　看到你那么用力地好好生活，享受并不美好的每一天，我真的没资格抱怨什么。亲爱的小妞，你知道吗，好几次，当我觉得生活难以为继，命运如此不公，就快绝望身亡的时候，我都会火速降落到你身边。跟着你穿梭在画室和打工的餐厅之间；我看你背着画板身手矫健，在公交车上寻找舒服的姿势站立；我看你笑吟吟地对每个人，开开心心地帮助每个人；我看你捧着一碗陕西凉皮吃得欢乐非常，望着哈根达斯流口水；我看你手舞足蹈地听着音乐，回头冲我说，“老姐，你就不能开心点！”我会平缓下来。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肮脏交易，那些嫁了好人家的同事同学，那些不停刺激我的无聊人士，在你面前，统统显得幼稚可笑。唾手可得的脏玩意，即便能换来衣食无忧，有什么意思呢？用你的话说，没有信念的人，永远不会开心。

　　你越来越像偶像剧里的悲情女主角，身世曲折，爱好画画，外表美丽，性格倔强又善良。今年高考，你的成绩超出重点线整整50 分，我一点不觉得意外。虽然你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在离我远去，可你走得那么稳，那么好。按照你的思路，在男主角出场前，你的舞台上，色彩早已足够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