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it甜蜜之旅——俄罗斯探访白头鹤巢

　　编者按：在很多人眼中，野外科考工作大概是枯燥的、严肃的、艰苦的，而郭玉民博士则把他的这次俄罗斯白头鹤调查活动称作是“甜蜜之旅”，用轻松唯美的笔调记叙了鸟类学家们寻找白头鹤繁殖巢穴的故事，展现出人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而横生的野趣。通过这篇文章，你可以触摸到一位鸟类学博士的内心，他对世间万物的关爱，如同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那些可爱的生灵。

　　这几天，好天气让蚊子们羞愧得不再张狂。因为夜里没有干扰，早上起床时好梦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推开木屋的门，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清爽之外尚有淡淡的甜意。6月初，是北方山林最好的时节，小路边的蒲公英，为了争宠，竟然把叶子们都竖在一丛丛小叶章的缝隙间，这个时节太阳偏偏更是关照那些土得掉渣的“膳房草”（小叶章的别称）们。翻白蚊子草在这里虽名不见经传，但很广布。它们在树林下、河床边、塔头甸子上随处可见。地榆悄悄地伸出了第一组柔弱的叶片，像站不稳的孩子，在微风中前仰后合；伞形目的独活已经显露出特有的霸气，大模大样地疯长着。第一朵萱草花（黄花菜）已经羞涩地开放两天了，还没见后来者附和。它开始嗔怪躲在花苞里的姐妹们“封建”“保守”“没有时代感”！

　　不忍亵渎清澈的小河，我们还是把水提到了木屋边的厨房，开始早上的洗漱。对于用惯了煤气和自来水的人们，担水劈柴，这是上个世纪的活计，可在这里既是劳作又是休闲，就如同这里的山水相依般融洽。大家争相出手，一会儿就把所有盛水的容器弄得“沟满壕平”。

　　早餐在几颗白桦树下进行。主食：“奶油煮面条”，我不知是俄罗斯特有的风味还是嫁接的，反正吃饭在这里太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我们的既定工作——白头鹤繁殖栖息地模型验证。

　　这里的主人尼克莱以养蜂为主要经济来源。上次拜访时，我们还买了他两大罐椴树蜜，甜蜜了好久，至今难忘！因为今年的椴树有些颓废，山荆子的花已经被蜜蜂们蹂躏得破落不堪。据尼克莱说，椴树蜜还得几天才能下来。

　　草爬子（蛛形纲，蜱螨目，有害生物）那些骇人的故事，今年在低海拔地区已和大家告别，队员们至少3天没有撞到那些倒霉鬼了。

　　带上当日的用品，我们便离开了营地。这里是黑龙江流域的核心地带，目前隶属于俄罗斯犹太自治州。与黑龙江同江等地隔江相望。看着这千里沃野，心境纷繁，青山只会明今古，绿水何曾洗是非！

　　路边罂粟的近亲——开着黄花的白屈菜引来了大大小小的昆虫。它们中有面相丑陋、长着大鼻子的象甲、有处事谦卑的蚜虫、有靓丽飘逸的珠灰蝶、有山里少见的红头苍蝇，还有半翅目那小有臭气的椿象。不知是成了瘾，还是为了获得食物资源，这些君子们此来彼往，忙得不亦乐乎。

　　山林间银莲花等毛茛科早春植物正在渐渐谢幕。蕨菜（很多种蕨的泛称）也告别稚嫩，伸开了巴掌。我们盘中的山野菜便少了这个大宗类别。不过接下来的柳蒿芽足可以保证我们的蔬菜供应。

　　微卑的点地梅，我行我素地经营着1～2毫米大小的花朵们。林下蓄势待开的有弯萼耧斗菜、刺玫蔷薇和野芍药等。这是个不需等待的季节，任何怠慢都可能导致终生遗憾。所以，花儿们在争奇斗艳中已经把果实的雏形准备好，只等叶子们汲取日月之精华，继续铸就饱含密码的种子们。种子的使命不言而喻。当然，对于那些宿根植物，下一个春天之所以还是勃勃生机，叶子的功劳不可小觑。就是这个短暂夏季的积累为未来储存了资本，蓄积了能量。

　　夕阳西下，棒槌鸟（东方角鸮，叫声如：“王干哥，李武”）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着那陈年故事。大杜鹃还是不放心自己寄养在义亲家的宝贝们，虽然月亮已经挂在树梢，它们仍旧在“布谷，布谷”地进行着胎教，告诉它们的子孙，要世世代代把这种寄生生活延续下去。夜莺开始鸣唱，和许多人描述的完全不同，它的音律并不美妙多变，但单音节连续不断的“dou，dou，dou”声也不招人烦。倒是苍眉蝗莺的鸣唱惹人喜爱，有韵律、有节奏。

　　我很想把这种快乐传递给更多的人们，邀他们一起体验自然，欣赏自然，呵护自然！我好累，好兴奋，又好期待明天的朝阳！

　　红喉歌鸲在河边的柳树上唱着晨曲，释放着它心中难于抑制的快乐。鸭妈妈高声地呼唤着顽皮的孩子，告诫小家伙们，河里的狗鱼很可怕……

　　又是一个催人舒展筋骨的早上。

　　装甲车已经备好，行李用品以及几天的食物也都装进了车舱。告别了养蜂老人，我们继续去寻找白头鹤。

　　白头鹤，中国Ⅰ级重点保护鸟类，森林湿地的旗舰物种，我的同乡，我的牵挂，我的对象。说来话长，我出生在黑龙江绥棱林业局。那里是小兴安岭的一部分，后来通过我们的研究工作，人们也了解到有些白头鹤在那里出生。在蓝天白云之下，我们共享着小兴安岭的青山绿水，说是同乡一点儿都不为过。既然有乡亲，牵挂是必然的。牵挂它们的兴衰、牵挂它们的未来。这些年来，我几乎把能投入的时间都给了我的研究对象，简称我的对象——白头鹤了。渐渐地，我们变得相似了，黑衣白头的我，与那些生灵愈加“雷同”。

　　此次俄罗斯之行，主要是为了了解白头鹤在俄罗斯巴斯达克自然保护区的分布情况，同时验证我们数学模型的预测结果。

　　安德烈，巴斯达克保护区唯一的鸟类学家，年龄不大，祖上留有牧场、庄园等家财。他无兴趣管理，交给了家人，自己投身于特别喜爱的保护区鸟类研究工作。他对保护区的山山水水了解之透无人能比。20多年如一日，倾心工作于这片乐土。对于他，少有的烦恼之一就是：在保护区年年能看到白头鹤带领尚不能飞行的幼鸟活动，仅在10年前巧遇一个鹤巢，此后无论是刻意搜寻，还是日常巡护都没再发现鹤巢。更让他纠结的是，一对白头鹤，18年来，在繁殖季节一直活动在不大的区域内，几经寻找都不见其巢。

　　带着几分疑惑眼神的安德烈，在装甲车上架着高倍望远镜努力搜索着。这是我们昨夜根据模型预测结果和保护区的地理状况设计的寻找路线。直到夕阳西下，我们都一无所获。

　　在事先观察好的一片白桦林里我们安下营来，因为没有收获，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加上疲劳，晚餐后各自回帐篷睡下了。篝火的噼啪声渐渐稀疏，这里的夜幽静而短暂。

　　天蒙蒙亮，一阵鹤鸣如号角般，把我们唤醒，我们各自从帐篷中探出头来，兴奋地彼此摆手示意，生怕把鹤给惊走。原来我们无意中竟把帐篷安置在了白头鹤的庭院里，昨夜的火光一定让它们紧张了好久。

　　我们悄悄穿戴好，蹚着露水，循声而去。没出10分钟，老付，我的伙伴儿，大声喊起来：“在这儿，在这儿！”虽然是汉语，我们和俄罗斯成员似乎都听懂了。我们从不同方向奔过去，大家兴奋得彼此用自己的母语说着什么，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场景所致，似乎都深谙对方的语意。我拿起鹤蛋放在眼睑，感到温热犹在，拍了照片及录像，记录了巢参数，便催促大家赶紧离开。两枚卵尚无叨节（小鸟出壳前用卵齿啄壳）声。巢很典型，但外径不大，仅80×80mm（白头鹤巢平均90×90mm）。不容洗漱，更不能在这里准备早餐，我们收好帐篷，装好备品，爬上装甲车，“仓皇”离开了这对儿白头鹤的领地。

　　根据经验，这附近不会再有其他白头鹤巢。它们巢的间距多在3千米以上。不知不觉已经是上午10点。沿路找了一处岛状林，休息并完成早午餐（野外工作常将两顿饭合在一起）任务。“席间”大家彼此展示着拍摄到的片段，继续传递着10年来这里再次发现白头鹤繁殖巢的快乐。

　　饭后顾不上休息，我们继续沿设计路线前行……

　　伴随着大杓鹬狂躁的抗议鸣叫以及装甲车隆隆的发动机声，我们行进在美丽富饶的江东大地。一家家黑喉石？把林间大块的空地均匀地分割成各自的领地，快乐地经营着。本该在夜间活动的短耳鸮不知是被我们惊起，还是繁殖季忙碌得无暇休息，跌跌撞撞地飞来飞去。蜂鹰偶尔从上空掠过，警惕地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鹊鹞在空旷的塔头甸子上低飞着，谁也猜不透它在找什么。燕隼蹲在甜杨枯干的树梢上，正在拆解刚刚捕获的鼩鼱。

　　下午时分，安德烈指挥司机驶离计划路线，我很不解。正掂量着发问，装甲车已停在了一个高地，安德烈掏出手机，我明白了，他是要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打个电话。眉飞色舞的安德烈，边通话边情不自禁地用左手指来划去，似乎在讲述一个迷人的故事。其他人下车在附近找些去年秋季结实还未掉落的野果补充并享受着。这里的每一个生境斑块都那么浩然大气、每个视野都那么赏心悦目、每一个落脚点都如绝佳的园林小品令人心醉。我们忘我地工作着、欣赏着，并快乐和幸福着。

　　俄罗斯人很注重休息，按工作时间，这几天是打破了常规的。因为有了突破性收获，当日收工便早了许多。入乡随俗，我们也开始把情绪舒缓下来。篝火边，在现代化的照明工具手机的辅助下，品着中国茶，轻松完成了外业记录的整理。当晚的梦自然少不了白头鹤和它的孩子们。

　　早晨的阳光把灌丛间鸣唱的巨嘴柳莺的倩影投射在帐篷上，懒懒地躺在睡袋里的我，乜斜两眼，等待着其他帐篷里的动静……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好香的回笼觉！再次醒来，早餐已经备好，牛奶、面包、蜂蜜、小点心、火腿、煎鸡蛋。在野外，这样的早餐丰盛得有些奢侈。饭后，为了表现一下，我把中国的功夫茶也搬上了简易餐桌。因为只带了5个功夫茶专用的小茶杯，善于化解问题的老付主动用保温杯喝茶。粗放的俄罗斯朋友，哪里享受得起慢条斯理的中国功夫茶，没喝几杯，觉得不过瘾，纷纷拿出自己的大茶缸子来接茶。谢尔盖干脆要了两勺茶叶自己去品了。

　　枝头上，灰头鹀不停地鸣唱着，似乎在催促我们赶紧出发。晚上还要回到这个营地，我们只带了必要的设备，便开始了又一天的工作。还没到中午，安德烈就和我说：“得回营地了。”我问：“为什么？”他带着狡黠的笑容给了我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今天是星期六！”“好吧！”我不情愿地同意了。

　　快到的时候，隐约感到有咔咔的声音从营地传来，我赶紧示意大家：“有情况。”我猜想这荒郊野外的，肯定不是有人来。要么是熊来“抄家”了，要么是野猪来找食物。总之，我们摊上事儿了。我最担心的是我那可怜的笔记本电脑。要是被熊给踩踏了，被野猪给嚼了，可就毁了我这段时间的工作了，没有备份！

　　安德烈看着我紧张的样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境。他笑眯眯地说：“郭先生，有朋友来看你了。”听了安德烈的话，我越发紧张了。又一辆装甲车！接近营地时我才看清。舒了一口气，可是又疑惑起来，是谁这么准确地找到我们的营地？不可能是巧遇！

　　原来，加里宁·尤里局长昨天接到安德烈的报喜电话后决定，今天率领7名管理人员前来祝贺！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还送来了一批给养和燃油。刚刚听到的咔咔声，是他们收集处理篝火用薪柴发出的。

　　我们以中国小兴安岭白头鹤繁殖巢生境参数为基础，应用数学模型对整个东北亚地区进行了预测。预测结果显示，俄罗斯的犹太自治州至少有300对儿白头鹤繁殖。巴斯达克保护区是重点分布区。我们的工作在保护区持续了两周多，最终找到了3个白头鹤繁殖巢，还在几处见到繁殖对。这是俄罗斯巴斯达克保护区有史以来，白头鹤研究的最大突破。此次合作研究证实了我们的模型预测是比较准确的，可以用来指导野外工作。

　　迷人的景色，伴随着我心里的歌声：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是啊，虽然很辛苦，但这些天来我们笑得很甜蜜。

　　撰文、摄影/郭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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