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浩斯与乌尔姆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包浩斯与乌尔姆,新学校,艺术
  • 发布时间:2015-10-14 14:08

  在我们当前的文明,在物件的包装经常比内容来得更具意义的情况下,横向链接、标记与关系都有着不同的重量。正从战争返回且协助建立一所新学校的人,是处在一个不同的环境里。只存在极少数是关于实质内容,既不是物质的,也不是政治的或文化的,而思考关系、借用或互相影响是几近空洞的。

  华特·葛罗培斯曾在乌尔姆建议将设计学院命名为“包浩斯乌尔姆”,却被拒绝了。

  对此,我至今仍感到惊讶。在我们当前的文明,在物件的包装经常比内容来得更具意义的情况下,横向链接、标记与关系都有着不同的重量。正从战争返回且协助建立一所新学校的人,是处在一个不同的环境里。只存在极少数是关于实质内容,既不是物质的,也不是政治的或文化的,而思考关系、借用或互相影响是几近空洞的。

  当然,我们当时很清楚,如果学校以“包浩斯乌尔姆”命名会得到什么样的政治文化光环,但“名声”是一种相当负面的词汇。我们想要做的是符合实际状况的事,不需去猜想公众的效应和认可。

  我们刻意不做第二个包浩斯,不重复。我们自觉地希望脱离包浩斯。

  当我说“我们”时,需要做一个区隔。对此,马克斯·比尔思考的是不同于瓦特·扎斯切格(Walter Zeischegg)、托马斯·马尔度纳多(Tomas Maldonado)、汉斯·古格洛特或甚至我自己。马克斯·比尔虽然也同样不希望重复,但其仍是一种新的包浩斯。他也想在乌尔姆提供艺术家工作室给画家与雕塑家使用,如同包浩斯为金工或银工创作者所设置的工作间。这对瓦特·扎斯切格与我来说是绝不考虑的。(托马斯·马尔度纳多和汉斯·古格洛特后来才出现,但和我们的立场一致。)

  瓦特·扎斯切格与我一开始是从事艺术相关领域的工作,但很快就离开了学院。他在维也纳,而我在慕尼黑,这种决裂有原则上的理由。

  我们从战场返回,应该在学院只从事美学、围绕着美学意志,却不再是如此。耳朵能听到、眼睛能看到的人都应理解到,艺术是在逃避不同的任务,当纳粹政权瓦解后,其也形成了文化。我们必须自问,一种忽视战后时期真正人类问题的文化与艺术本身,是否不会感到丢脸?艺术为了主导脱离现实,并非全面是托辞?艺术为了能在日常事件中掌握更多,并非中产阶级的星期日心态的掩饰?绝大多数的艺术不是因统治者感兴趣而做的吗?

  当时我仍无法对此给予结论性的答案,只不过我们感兴趣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我们对日常生活和人类生存环境的设计感兴趣,对工业产品、社会行为感兴趣。我们不想再看到创造力是按照对象分类。正当实践与日常使用的物品为次等重要时,最高的人类创造力今后应是无目的的纯粹美学?根据原则,精神性高于生理性?这种心理学、医学或哲学所涉及的二元论在今日是过时的。但一个诗意的字对我们来说总是比新闻用语更有价值,而博物馆对象的美学也同样比路边对象来得有价值。我们依然在精神与物质中分离,并且需要艺术作为凭证。根据我们的想法,是可预期达到的,艺术却无法让一些作品更丰富,反而表明文化在今日必须有一整体的主题。是的,我们甚至认为,能在传统的文化运作中意识到一种计谋,经由日常生活物件和日常的生活转向,而放任商业剥削。艺术靠拙劣作品而受到特别重视。永恒的价值宣示不想被卷入他们肮脏的勾当,我们并不想参与种理想主义。应该将文化导向现实。我们发现包浩斯、建构主义、风格派运动,并且能找到对马列维奇、塔特林、莫霍利纳吉的参阅。

  日常生活、真正实际的设计,设计已成为每一种人性创造力的平台。如果有人以正方形、三角形与圆形、以色彩与线条来处理,都是有意义的美学实验,但不会比较高等。相反的,其价值应由实际的执行来证明,也可能是如此残破、肮脏与凄凉。

  马克思·比尔是包浩斯的幸存者,并拯救了部分的瑞士工艺联盟(Schweizerischer Werkbund),此联盟在德国和奥地利被禁止和被斩草除根。他对我们而言是地道的包浩斯。对包浩斯的认识,我们都只透过书本。但是比尔有着一种不同的经验世界。对他而言,艺术就是它原来的样子。此时我们开始在艺术里看到一种设计的危害。设计应从物件发展出它的成果。危害在于设计成为一种应用艺术且其解决方案是借用艺术。

  正好查尔斯·埃姆斯的椅子已经成名,令人折服的样式整合了技术、功能性与美学。设计是出自具体的任务,设计没有艺术方面的形式借予。相反的,出自里特维尔德的结构性椅子表明是蒙德里安的而被拿来坐,不适用的艺术对象是按指导路线供使用。

  对柏拉图(Plato)、甚至亚里斯多德(Aristoteles)而言,物质是精神性的掩饰。如果没有物质,世界将是理想的;如果没有躯体,精神将是自由的;如果没有任何性行为,爱将是伟大的。来自资产阶级社会的这种观点导出其文化运作是如此普遍,在当时几乎没有人想到。最早还有达达运动(Dada-bewegung):厨房高脚椅、马桶、轮钢圏与扫帚柄达成挑衅,进入了博物馆。

  现在也有倒置组:都不交流的人,寻求风格;仰赖物质主义生活的人,却崇拜精神;做生意的人,资助文化。

  胡果·巴尔(Hugo Ball)是苏黎世达达运动的发起人,也是第一位退出达达主义的人。资产阶级的否定对他而言太不足。他至始至终都在批判资产阶级之于达达与逃入精神性。1919年,他研究对立的〈生产的生活哲学〉(Philosophie des produktiven Lebens):“未来的敬重和认可、未来的爱,能依循一种事物的秩序,在其中生产力的强大照护产生了道德基础。”相对于纯粹精神性的艺术,胡果·巴尔构思一种具体物件的人性化造型哲学,一种类似设计的哲学。他对康丁斯基的装饰曲线感到疑虑。

  此外,对阿道夫·洛斯而言,风格与结构在建筑里就像身体与灵魂,不再是分割的。卡尔·克劳斯(Karl Kraus)也让语言不再分解为内容与形式。形式是一种表述的样态。

  当时在乌尔姆,我们必须回归事态、对象、产品、街道、日常生活、人类。我们必须反转。这不是在日常生活中、在应用中的艺术扩展,而是关于反艺术,关于文明工作与文化文明。

  我们特别在工厂建筑、机器结构的形式、工具式样的造型发现建筑。

  我结识瓦特·扎斯切格是在他探访乌尔姆附近的一所把手研究中心,当时他正在为维也纳举行的展览“手与握”(Hand und Griff)寻找材料。我自己则在制作海报。离开艺术院不久后,一张由我制作的海报被悬挂在现代美术馆,紧邻保罗·克利(Paul Klee)的作品,而这只肯定了我的原则。我为街道创作,就如同其他人为美术馆创作。因为我没有在作品上签名,藉此跳脱艺术运作的惯例,在纽约展出的海报则标示着:未知艺术家,这也很适合我。相较于其他人搜寻自己的名字,以及市场上所呈现的现象,我更喜欢匿名。工匠、建造者、工程师也都没有签名。

  包浩斯经历了不同的内部变革,从手工设计到工业设计,从阿道夫·霍尔茨尔(Adolf Holzel)90与约翰尼斯·伊腾(Johannes Itten)的绘画到凡·杜斯伯格的绘画,从一种工艺联盟的意识形态到一种风格派的意识形态。来自艺术的跃进之路没能成功。

  反之,真正的王公贵族是绘画王公贵族。康丁斯基、克利、利奥尼·费宁格(Lyo nel Feininger)和奥斯卡·施莱默(Oskar Schlemmer)。他们一如既往都围绕着精神性议题。

  《论艺术中的精神》(Uber das Geistige in der Kunst)是康定斯基的论述著作标题。

  康丁斯基与蒙德里安是神智学、一种纯粹精神性教条的信徒,他们一致藉绝对精神、上帝想要来克服唯物主义。对两者而言,绘画是进入纯粹精神的路径,而且抽象之路就是对具象、对物质世界的告别。马列维奇在俄国寻求且要求纯粹空间、纯粹平面、纯粹色彩,否则人们只会迎向偶像。他的宗旨是一种纯粹形式的、正方形的、三角形和圆形的、线条和色彩的脱离美学。克利谈及宇宙、史前史与原始运动。康定斯基则将具体对象转变成能量张力与复杂线条。马列维奇在绘画中寻求纯粹的抽象本质作为抽象帝国的平等公民。人们寻求灵性、超越真实、超越个体。

  然而世界以它的样子存在,不仅单独存在,也存在于具体事物中?精神性、普遍性的事物不只是人类概念世界的一部分,是为了可以和世界进行语言上的论辩?今日分析哲学的先驱者奥卡姆(Wilhelm von Ockham)早已对此做出证实。

  然而包浩斯画家的精神性尚未真正被看到。一开始是倾向具体的事物。首要纲领要求回归工艺、成立一个新的工艺行会、让作品出自工作坊的精神。其对建筑要求艺术的整体性,并声明艺术是作为工艺的提升。关于此纲领的工艺美术措辞可见于1919年的第一个宣言的结语:“我们创造出……未来的新建筑……,将从百万工艺者的手中冉冉升向天际,成为新信仰的晶莹象征。”

  如果这句话是用以表达工艺时代有着高度的工作伦理,人们便可以从中博得一些东西。事物是按事物的意愿所制作。一个专注于利润的工业与一个专注利润的服务行业,实质上利用诡计,让装饰先于事物。

  建筑师华特·葛罗培斯让包浩斯保持开放,也为平常事物、建筑物、桌子、椅子与家具保持开放,但并非如此,而是将其作为新信仰的元素。画家在基础几何、正方形、三角形、圆形,以及原色红、黄、蓝、黑与白中发现这个信仰。

  因此,冲突被程序化了:设计是一种应用艺术,也走到正方形、三角形与圆形元素里,或者它是一种秩序,其标准来自它的具体任务、来自生产制造与技术?世界是个体与具体事物,或是普遍与抽象?包浩斯不争论这样的冲突,只要艺术的概念不完整、只要人们依然将纯粹形式不加批判的柏拉图主义视为世界原则,它就无法被争论。

  当然,也有一些反对意见,尤其是像较年轻的约瑟夫·埃布尔斯(Josef Albers)、马特·斯坦、汉斯·梅耶与马歇尔·布劳耶,他们对理想美学的从属到怀疑。他们看待自己的工作成果是为工作方法、媒材特性、技术与组织的产品。身为经验主义者,他们与纯粹形式的理想主义者持对峙立场。汉斯·梅耶被迫离开包浩斯,他大胆提出:艺术是组合物,因而是不适当的。生活是非艺术的,美学是经济、功能、技术和社会组织的产物。

  对包浩斯而言,源自于艺术的几何风格仍占主导地位,对装饰艺术的影响比现代工业生产还多。包浩斯在博物馆所凝聚与投射的比在今日的技术和经济里还多。

  几何的造型原则或许刚好也能于家具或在字体设计中运用,但是在椅子方面,这样的形式规范已令人产生疑虑,尤其是汽车、机器或机具。工业生产走向另一种路径,首先例如从查尔斯·埃姆斯的构思便可看见这意味着,产品是由其目的、材质与制造方法、使用而产生。我们有绝对的理由无条件宣告反对包浩斯,也反对比尔设立艺术家工作室的意向。

  无论是扎斯切格或我都不是经济学家,将美学视为纯粹技术制造的废料制品。这似乎对我们是有意义的,为美学的范畴命名,例如比例、体积、顺序、穿透性,或是通过实验来理解它们,但不是作为目的本身,以及甚至不是作为超然的、全面的和精神的原则,而是作为一种语法学、作为设计构思的句法学。一个构思的成果必须符合任务,其标准是使用与制造。美学的实验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美学进程的概念操控也同样令人兴奋且是必要的,但我们认为牛顿的物理学不会比自然来得更重要。

  与汉斯.古格洛特一起会让技术创新的头脑成为构造小组;与马尔度纳多在一起会从绘画跻身为理论家与构思设计家。古格洛特创建了技术创新的产品造型教育基础,马尔度纳多则组织了教学计画的科学结构。

  如果涉及艺术与设计的分配,比尔似乎一同走了一段时间。关键点是他是否能追随我们的见解,绘画或雕塑是一项实验科目,是为了确定颜色和体积,因此不具超然的意义。

  古格洛特期望问题能涉及工程师与产品设计师的层级。设计师高于工程师吗?古格洛特未曾从事艺术,而且这里也没有明显的态度能判定。比尔认为设计师高于工程师。古格洛特则认为这是一个伪问题。设计师与工程师两者以不同的观点接近一项事物,一位是根据技术的效率,另一位是根据实用与外观。古格洛特很敬重工程师,无法想象其是作为附属,就如同他对技术人员的期待;他很敬重设计师,其也不是附属的。他思考世界不再分上层与下层,而是一种连结与一种网络,有着差异且平等的积极活动。再者,技术让他释放出许多美学质性,以至于他原则上希望可以超越它们。他本身因此成为技术人员,藉以充分利用技术的美学库存。扎斯切格也一样,他只是研究更多关于数学与动力学的书,较少是关于艺术的。比起艺术运作的展示,对技术测量的求知欲更能让他感到满足。同时,他也熟悉身体数学与情境数学,藉以从量体与拓朴斯的规律性取得诀窍。对他而言,立场与视角的成效无法在等级中安置。马尔度纳多与我从事数学逻辑,期望最后能找出答案,而我们要获得关于世界问题的答案,则取决于我们提问的方法。在此纵向的世界秩序也瓦解了。精神是一种方法,但缺乏本体。我们体认世界的秩序,作为思维秩序、作为信息。

  我为设计学院图书馆所购置的第一本书是美国符号学家查尔斯·莫里斯(Charles Morris)的《符号理论》(Theory of Signs)。藉分类信息作为语义学、句法学与语用学,我们也有一个理论基础来定义造型准则,以及诠释艺术作为句法分析的工艺。当他阐述精神作为身体的组织形式时,其对我们的意义就像对许多弗洛伊德一样。

  我再次体会到,如果正方形、圆形和三角形的纯粹句法艺术不自觉回避了信息的语义维度,将是何等的危险。我的海报已经对所谓“具体艺术”的形式领域提出忠告,且我也自问,它最初是否被用来服务信息。一位教导摄影的摄影师克利斯提安·史陶伯(Christian Staub)让我注意到我的照片所面临的险境,可能成为形式“艺术的”目的本身,而且我不应该将句法的练习跟信息混淆。传递的讯息在哪里?学校创立四年后,马克斯·比尔卸任了。没有他就不会有乌尔姆造型学院。我们借助包浩斯探索他的经验。他的设计观点在我们看来具有指导性。但基本上,他对我们而言仍然与包浩斯紧密相连。他依然是艺术家,且为艺术预订了一个特殊的等级。

  我自己对包浩斯的字体设计与平面设计没有什么实际的应用。相反地,字体设计领域是与几何基本要素,是与正方形、三角形和圆形绑在一起的,关于字体的设计构思和评价,真的是糟糕到极点。一个好阅读的文字不会是圆形或以等腰三角形为基础的字。几何文字是倒退回美学的形式主义。可读且因而具功能性的文字应试图符合人类的书写与阅读习惯。

  摄影也是类似的情况。当人们思考摄影的句法层面时,包浩斯建树了创举。但摄影作为讯息却未受到重视。这是关于透视、光线和阴影、对比、结构、视点。摄影作为信息媒介将由其他人,如导摄影师因应大插图报纸之需而开发。像是费利克斯·曼(Felix H. Mann)、史蒂芬·罗伦(Stephan Laurant),埃里希·萨洛蒙 (Erich Salomon)、尤金·史密斯(Eugene Smith)、罗伯特·卡 帕(Robert Capa)或是昂利·卡提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 )。曼·雷(Man Ray)或是莫霍利纳吉的摄影最基本的形式唯美主义,自身具有美学形式的目的,在最好的情况下是句法经验。现实被呈现作为信号,当然这种摄影的意义对广告与平面设计而言是有效益的。现今这种摄影被以艺术对待,签名只是估值。它的形式需求和讯息功能呈相反的关系。

  最后,今日的后现代设计也可以声称是包浩斯。家具再次崩落,就像在里特维尔德的时代,呈块状、锥体、筒状,以及有着基 础造型与色彩。包浩斯的圆球壶、筒状盆是如此不朽,被以基础几何学、艺术对待。见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

  人将不得不告诫今日所发现的,人能以什么样的规模毫无顾忌地以商业方式利用康丁斯基,他的线条、细棍、曲线、圆、点、弓 形、半月形与三角形成为现下的最后流行样式而被耗用。继蒙德里安太冷、克利太诗意之后,康丁斯基是今日视觉流行样式的形式提供者,甚至建筑蓝图也利用他的句法曲目。又是高度大众普遍喜好的时代。艺术比真实情况的响应、事件学习的成效、一种状况的解决方案具有更高的效益。艺术带来永恒。

  我们再次进入达达主义者的纷争。他们分成两个阵营:美学家与道德家。胡果·巴尔退出道德家,改当美学家。马歇尔·杜象(Marcel Duchamp)已经对他的表现主义绘画感到厌倦,因而放弃绘画,改做挑衅的物件,成为攻击神圣传统有着激进观点的人。

  道德家不是要逃避关于世界由垃圾、谎言和欺骗所组成的控诉。现代市场的原则建立在赢利,对立于产品与事物,既不是工厂的产品,也不是化学介质,也不是出自责任的食品工业制品。道德家必须背弃美学。

  这种情况其实至今没有太大的变化。世界还是老样子,并未改变太多。大多数设计师都投奔风格学家、美学家的阵营,以便拓展符合门面,装饰仍是一切。很可惜乌尔姆造型学院已经不复存在。

  文 Article>钱竹 Qian 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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