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偏方

　　无论看过多少孔子的雕塑画像，我还是总觉得，孔子是长着一张马三立的脸。这个想法确实有点奇怪，可能是马三立说的那段《吃元宵》太活灵活现，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觉得这俩人气质相近，我自己也说不大清楚。

　　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是：马三立还说过一段相声，叫《偏方》。那里头说了一个用偏方来解决一切病症的业余大夫，你说胃疼，他就告诉你“萝卜就热茶”；你说咳嗽，他就让你买俩梨煮煮连汤喝了；你说闹肚子，他一句“麻将和白糖”就把你打发了……而我则总觉得，孔子也该开这么个偏方诊所才对。

　　每天清晨，诊所开门，枯槁精瘦、江湖人称孔大明白的孔二爷就穿着白大褂儿戴着大眼镜儿坐在办公桌后头，门口儿子路颜回见师父准备好了，就开始喊号儿：“1号儿进去！”

　　进来的是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起得早，好像是一夜没睡，气呼呼地问孔子：“子，我听说做视频讲污染那人又抽烟还开车，气得我够呛，这是真的假的？”子听完，翻了个白眼儿，然后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懂了么？”也不等小伙子回答，已经隔着门帘朝外喊了：“子路，下一个！”

　　第二个很快就进来了，病历上说是个艺术家：“子，我天天看着那些不读书不学习的人民群众都觉得腻歪，又不想跟他们一样，又不爱哄他们开心，老觉着就我自己掌握普遍真理，有时候看看微博上朋友圈里那些人说的那些傻话恨不得把他们都弄死，怎么破？”子连眼皮都没抬：“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也。出去吧。”

　　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像是个学生干部：“子，我看身边儿的中国人都天天扎堆儿过什么圣诞节复活节我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看这……”子没等她说完就曰上了：“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回去吧姑娘。”

　　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人进来了：“子，我对象说没房不结婚，我家好容易凑钱买了套二手的，她又嫌装修太旧，让重装修，我哪有钱装修？你说这怎么整？”子曰：“回去告诉他：君子居之，何陋之有！直接住！”男人刚要走，子又找补了一句：“哎，我又琢磨了，最好啊，你还是先刷遍墙……”男人问：“那句何陋之有呢？”子一蹙眉：“刷完再说啊！”

　　话音没落，下一个已经进来了，是个胖子：“子，我融了点儿资，做了个APP，本来创意挺好的，但执行得一般，现在是用户活跃度不高，每天的下载量也不好。我应该先把日活跃用户数提上来，还是应该先去冲下载量？要不这样吧，我把我们产品构想跟您大概介绍一下……”子没让他说，赶紧曰了六个字：“近者悦，远者来。记住了吗？”胖子听了，琢磨了一下，如获至宝地出去了。

　　午饭过后没多大会儿，下午的病人就来了。下午的比上午的还多，因为大多是熬夜失眠，上午起不来的。孔二爷也有点儿萝卜快了不洗泥，接待效率比上午还高。

　　有人问：“子，领导让治污染，治污染就得停工，停工就有经济损失，时间长了还得失业，可发展才是硬道理啊对不对？怎么整？”子曰了句：“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有人问：“子，我找不着对象，死活都找不着，怎么整？”子曰的是：“注意提升自己的素质吧——德不孤，必有邻。下一个。”

　　有人问：“子，我们领导，多能说一人儿啊，每次讲反腐倡廉在台上都叭儿叭儿的，好好儿个人，转眼儿就双规了，我这个幻灭啊，怎么整？”子曰：“糊涂，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这都忘了？回去。”

　　有人问：“子，有钱人越来越多，就我还那德行，怎么整？”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舒服点儿没？”

　　有人问：“子，我男朋友说要爱我一辈子，为我死了也愿意，你怎么看？”子乐了：“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男的都这德行。”

　　有人问：“子，我每个月都给我妈账上打钱，老太太还不满意，老让我常回家看看，一点也不体谅我，你说这怎么整？”子就主旋律起来：“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有人问：“子，搞学术是为了啥？为了自己得诺贝尔奖还是为祖国伟大复兴？为改变世界还是拯救自己？为寻求真理还是捍卫真理？”子叹了口气：“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那人又问：“为己好还是为人好？”子笑了笑，曰：“你猜。”

　　有人问：“子，我们公司Jessie背后说Grace跟Larry搞到一起了，我跟Grace关系也不错，该不该告诉她？Lisa也跟我打听这事儿，我要不要跟她说？”子曰：“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你们外企都这样儿吧？”

　　有人问：“子，我身边那帮同事天天吃饭喝酒打牌，今儿个你请他明儿个他请你，我看着觉得特无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不合群了，你怎么看？”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有人问：“子，你说我天天勤勤恳恳在网上写段子，怎么到现在还没人来找我发广告当编剧啥的呢？”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你看我也没发过广告啊！”

　　有人问：“子，我不爱看书，每回看书都觉得除了胡扯就是骗人，我就天天琢磨着自己也写一本儿，肯定比他们写得好，你给点儿建议呗？介绍个出版社啥的？”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有人问：“子，我写广告文案的，昨天写了一稿儿，跟当年左岸咖啡那套一模儿一样的，猪脑子客户死活不要，非说不是人话，你说这活儿是不是不能干了？”子曰：“辞达而已矣。回去接着练吧。”

　　有人问：“子，我在班里成绩垫底儿，基本上拿不着学位了，就还一年多了，你说我是不是直接放弃算了？”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有人问：“子，不都说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吗？我看怎么也白内障了咋的？”子小声儿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有人问：“子，见着八卦消息，说得可吓人了，还说不转就不是中国人，转了就能救多少条人命啥的，转不转？”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有人问：“子，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偏有人天天想移民，你怎么看？”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就这么看。”

　　有人问：“子，我对象快40了，虽然没车没房也没正经工作，可说的那话都可招人爱听了，你说我也不小了是不是就嫁给他得了？”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临下班前最后一个病人也是一个老头儿，看起来比孔子还瘦，进门就问了一句：“子啊，全世界都是孔子学院了，到处都是，你怎么看？”子听了一愣，缓了会儿，然后才曰了句：“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那老头儿听了，也乐了，说：“好，你快下班儿吧。”

　　从诊室出来，见到门口儿的子路颜回，长得跟马三立一模一样的子又想曰点什么。刚要张嘴，子路先曰了：“师父，曰了一天了，别曰了，众生皆苦，曰不完。再说您都多大岁数儿了……”子听了一瞪眼：“胡闹！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还是颜回会说话：“师父，不是不让您曰，咱今儿先不曰了好不好？您太累了。”

　　子听了，看看颜回，这才叹口气，缓缓起身，说：“唉，好，颜回，不曰，我们不曰。”

　　（姚丽丽摘自《南都周刊》）

　　文/东东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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