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看黑泽明在40年前导演的《用心捧》和《椿三十郎》,每件小道具都能细嚼欣赏,打斗场面又那么精彩,感叹艺术性和商业性竟然能够如此糅合,实在令人佩服。
对黑泽明的生平想知道更多,在一本叫SARAI的双周刊中有一篇讲他的饮食习惯的,值得一读。
黑泽明的食桌,像他的战争场面一样,非常壮观,什么都吃。他自称不是美食家,是个大食汉。与其人家叫他美食家,他说不如称他为健啖者。
导演《椿三十郎》时,在外景地拍了一张黑白照片,休息时啃饭团。这饭团是他自己做的,把饭捏圆后炸了淋点酱油,加几片萝卜泡菜,是他的典型午餐。
黑泽明是一日四食主义者,过了80岁,他还说:“吃早餐,是身体的营养;吃宵夜,是精神上的营养。”煮给他吃的是太太喜代和女儿和子,黑泽明对她们的要求是:“好材料的原味,千万别损害。”
习惯的早餐有半生熟鸡蛋,有时则炒蛋、煎蛋或奄列,一定要用很多牛油。黑泽明有牛油瘾,麦片中也加牛油。其他有蔬菜汁和咖啡加奶。
黑泽明不喜欢吃蔬菜,说怎么咬都咬不烂,要家人用搅拌机把红萝卜、芹菜、高丽菜打成汁才肯喝。咖啡粉则是自己调的,用哥伦比亚、巴西和秘鲁等地的同分量咖啡粉制成“黑泽明牌”,要煮得浓得要命才算满意。
午餐在拍片时吃得不多,除了自己做的炸饭团之外,吃煮牛肉片、烧蛋、菠菜。饭盒分两层,下面装着白饭,用木鱼屑和紫菜铺着,就此而已。
晚饭可厉害,什么都吃。黑泽明喜欢吃牛肉,是出名的。传说中,整组工作人员都有牛肉吃,每天的牛肉费用要一百万日元,黑泽明爱吃淌着血的牛肉,黑泽明一天要吃一公斤以上的牛肉等等。
他的女儿笑着说:“怎么爱吃,也不会天天吃。爸爸最喜欢的,是带甜的佃煮做法,百吃不厌。”
也不是每天让工作人员吃掉一百万日元肉,不过黑泽明组的确是吃得好。他说过:“尽量让大家酒醉饭饱,不然怎么有精神拍戏?”
在家里时常请朋友和同事,亲自下厨。不动手,但指挥老婆和女儿怎么做,像拍戏一样。咖喱是他家名菜,咖喱粉自己磨,用的是《赤胡子》磨研中药的道具。炸饭团用的是“DiamondG”牌子的沙律油,木棉的种子榨出来的,据黑泽明说是天下最好的植物油。朋友们说:“黑泽在厨房中,就像一个找到玩具的小孩。”
“我做的烩牛尾最拿手,烩牛舌也不错。薯仔和红萝卜不切块,整个放进锅煮,加点儿盐就是。我的煮法,单靠一个勇字。”黑泽明说。
亲朋戚友回家了,黑泽明一个人看书、绘画、写作。深夜是他学习的时间,肚子饿了,当然要吃东西,所以“宵夜是精神的营养”那句话由此得来。
这时他不吵醒家人,自己进厨房炮制炒饭、炸饭团、茶泡饭等等。最爱吃的还是咸肉三文治,用犹太人的咸肉,一片又一片迭起来,加生菜和芝士,厚得像一本字典,夹着多士面吃。再喝酒,一生爱的威士忌,黑白牌,但不是普通的,喝该公司最高级的Royal Household。
作曲家池边晋一郎到他家里,黑泽明问他要喝什么,他回答说喝啤酒好了,黑泽明生气地说:“喝什么啤酒?啤酒根本不是酒!”
做黑泽明的家人也不容易。女儿有本笔记簿,记下为父亲每天做的菜,希望不重复,有时想不出,问:“爸爸,今晚又要吃些什么?”黑泽明板着脸:“一起住了这么多年,连我想吃什么都要问吗?”
电影中的每一件小道具都研究一番,家中食器当然不含糊,汤碗是人间国宝黑田辰秋做的,碟子喜欢古伊万里的古董,但是他说:“不是价钱的问题,在于你自己喜不喜欢。一个古时候的食器可以代表那个时代的精神,和那个时代的生活水平,不过要用才有价值。”
至于在餐厅吃饭,黑泽明喜欢的一家,是京都的山瑞开了百多年的老店“大市”,用个砂锅烧红了,下山瑞和清酒煮,分量不多,一客要二万二千日元,黑泽每次要吃几锅才过瘾。我也常到这家去,味道的确好得出奇,介绍了多位友人,都赞美不已。地址是京都上京区长者町通千本西入六番町。
另一家在横滨元町的“默林”,刺身非用当天钓到的鱼做不可,烤的一大块牛肉也是绝品。门牌是黑泽写的,他葬礼那天,老板还亲自送了一尾鱼到灵前拜祭。
1995年,黑泽跌倒,腰椎折断,但照样吃得多。1998年去世,最后那餐吃的是金枪鱼腩、贝柱和海胆刺身、白饭,当然少不了他最喜欢的牛肉佃煮。
对于鸡蛋,还有些趣事。60年代中,黑泽明还是不太爱吃鸡蛋,但身体检查之后,医生劝他别多吃,他忽然爱吃起来,一天几个,照吃不误。黑泽明说:“担心更是身体的毒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长寿之道也。”
黑泽活到88岁,由此证明他说得没错。
(查金华摘自中国华侨出版社《寻味》)
文/蔡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