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再臨（上）

　　一九九〇春暖花開時，改革開放浪潮下，我被德國高科技集團公司派駐到中國擔任中國區總裁職務，為百年老字號德國洋行重新開闢中國市場。

　　許多國外親朋好友勸我不要在那段時間進到大陸發展，普遍都認為大陸是個暗無天日、反復無常的「高度危險地區」。然而由於我出生在上海，加之自小父母和學校師長經常跟我們談起祖國壯麗的山川、燦爛的文明，耳濡目染，對大陸有著堅定的認同和嚮往。我一直深信中國終將再度崛起，重回文明世界懷抱。當董事局決定派遣我到中國主持市場開發時，我義無反顧地回來了。

　　剛踏上祖國土地時，無論上海還是北京，觸目所及，一片髒亂，更不要說那些二三線的城市了。人們穿著一樣灰黑骯髒的衣服，滿臉愁容地踏著生銹自行車，任意往地上吐痰丟垃圾。五六戶人家擠在殘破的樓間裡，泥濘的街道與空氣中彌漫著的劣質煤球味道，一切一切都在訴說著當時人心的荒涼，生活的不堪。人們仿佛根本不關心是否過得開心舒坦，只是那麼活著。

　　雖說一九七八文革之後就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但是直到我回到上海的一九九〇年為止，幾乎什麼都還沒有真正發生。那時，我們一家長住希爾頓酒店。在某個星期天清晨和Nancy一起散步時，突然發現華山路街角開了上海第一家花店。那個小小的花店對我來說就像是暗夜裡第一束明光，分外奪目。當下我欣喜地意識到中國人肯定不像是外媒報導那樣的愚昧無知、沒有人性、毫無審美觀地那麼活著。我相信在人們心底一定渴望著更美好、更有尊嚴的生活，也一定有著這樣那樣的小小中國夢。

　　在退休後的十二年中，我在當初選定的領域奮鬥著，盡最大的努力將我畢生所學與學員們分享，也盡最大努力去實現年少時的全球旅行畫家夢想。兩年多前，習主席振臂一呼提出「中國夢」民族願景。我真心認為中華民族新一輪的百年盛世又將到來，我立刻把以前自娛自樂的「歡喜書院」改名成為「盛世書院」。這個書院將在繼續教書育人、分享知識的同時，與朋友們一起參與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大潮中去，為中華盛世再造貢獻綿薄之力。

　　當初之所以取名為「盛世書院」，如同我其他的文章中所表達，我從來沒有停下對中華文化的崇拜和對其復興的期望。盛世，就像是一個情結，對中華千年文明嚮往的情結。祖先曾經那樣偉大輝煌，我們這些後輩總有一天也會再創一個更加繁榮的盛世。這是我的信仰。

　　「盛」原義是指在祭器中的黍稷，在樸實而勤儉的祖先心目中，五穀豐登就是最大的豐盛之事。後來慢慢地，「盛」就成為我們所常說的繁榮昌盛。其實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世」的本義是指三十年，三十年一代人成年並剛好孕育了下一代，而非現在所指的「一生」。不過後來隨著意義的延伸，就有了我們今天所瞭解的「世」，從出生到死亡的一個人的一生一世。繁榮昌盛的時代，便被稱為盛世。

　　那到底何為盛世？常見的有這樣幾種標準：國泰、民安、國富、民足、國強、文昌。

　　說起盛世我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漢唐，大氣磅礴，國富民豐。

　　但要說中國思想最為昌盛的時候，沒有哪個朝代能比得過春秋時期。就在這個時候產生了豐富多彩的思想，圓融的儒學、超然的道學、博愛的墨學、法治的法學、縱橫的辯學、謀略的兵家等。在一個並不具有實際統治能力的東周共主名義之下，存在著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國家，其中主要的就是我們所熟悉的春秋五霸：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秦穆公、宋襄公（此為《史記》記載版本。另有《荀子·王霸》記載為：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正因為政治思想開放，國家林立，每個國家的核心思想不盡相同，且沒有強硬嚴格的集權統治，大家可以在不同國家之間移民而不需要「護照」。落魄的知識份子都極力想為這個亂世找出對症之藥。這就促使了各種哲學思想在這個時代迸發而沒有受到太大的限制。也許他們的思想被某國主政者採用，比如擁有軍事頭腦的兵家和在各國遊說的辯士；又也許他們的思想並未被當時任何一國的統治者真正接受，比如周遊列國孔子的儒學。但無論如何，他們的思想論述都保存了下來，成為中華文明的哲學架構基礎。

　　思想自由繁榮並不是「盛世」的全部表徵。雖然春秋時代並不是我們一般意義上的「盛世」，但是此時產生的哲學思想卻為後世數個盛世打下堅實的文化基礎。說到盛世，最不應該忘記的是它的思想內核。

　　大漢王朝與羅馬帝國

　　經過戰國之亂和秦朝專制，亂世之後的漢朝為中華大地締造了第一個盛世。西漢初年在經過動盪和爭權之亂後，政局趨於穩定。漢文帝、景帝提倡黃老之術，與民休養生息，開創了「文景之治」。漢武帝即位後窮兵黷武、攘夷拓土、開拓絲綢之路、疏通貿易，開創了「漢武盛世」，再加之漢昭帝和漢宣帝的「昭宣中興」，中國國力達到極盛。之後盛極而衰，直到西元八年王莽篡漢，西漢滅亡。二十五年劉秀稱帝建立東漢，統一天下後息兵養民，開創了「光武中興」。明帝、章帝沿襲輕徭薄賦開創「明章之治」，經過漢和帝開創的「永元之隆」，此時的東漢國力達到極盛。兩漢極盛時疆域廣闊，東並朝鮮、南包越南、西逾蔥嶺、北達陰山。全國人口達到了六千多萬，占當時世界的三分之一。

　　漢朝時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漢文化圈正式成立，華夏族自漢朝以後逐漸被稱為漢族，當時和日後的中原王朝及東亞地區都受漢文化影響深遠。兩漢為華夏文明的完善和千秋延續做出了歷史性貢獻。文化科學異常活躍并頗有成就，如蔡倫改進的造紙術成為中國四大發明之一，張衡發明了地動儀、渾天儀等，此時還發明了蒸餾法、水力磨坊。中國造船術中已經採用了防水隔艙、多重桅和船尾柱舵，並且開始使用羅盤。漢朝時對外交流貿易繁榮，佛教東渡首次來到中國，在洛陽營建的第一座佛教寺廟洛陽白馬寺。漢武帝時期派遣張騫出使西域，正式開闢絲綢之路，使中國和中西亞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漢使曾最遠越過羅馬帝國，到達今天的埃及亞歷山大城。

　　漢朝和約略同時期歐洲的大羅馬帝國並列為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文明及強大帝國。雖知在歐亞大陸另一端還有一個同樣強大的帝國—大秦（羅馬帝國），漢朝也曾遣使拜訪，這兩個帝國卻直到一六六年羅馬皇帝安敦甯·畢尤AntoninusPius遣使造訪中國才得以小幅度的接觸。遙隔千里的漢朝與大羅馬帝國通過「一帶一路」陸地和海上的絲綢之路，進行商業貿易。漢朝出口精美的絲綢到羅馬，而羅馬則出口玻璃器皿和高品質的衣服布料到漢朝。也可能正是因為地理上中間隔著大夏（今阿富汗）、安息（今伊朗）、奄蔡（黑海以北）、條支（今敘利亞）、貴霜帝國（今日的塔吉克、哈薩克綿延至里海、阿富汗及印度河流域）諸國，這兩個並存的帝國才沒有正面交鋒。

　　大羅馬帝國比漢朝稍晚形成。在羅馬文明之前同樣有一個強大的哲學基礎支撐起後面的盛世，那就是古希臘哲學思想。同東周末年一樣，古希臘是一個個小城邦構成的鬆散集合。他們大多住在一個個島嶼上，很難擴大領土，所以他們便在自己的小天地裡討論哲學、研究文化、發展浪漫主義的文學。這個時期的古希臘哲學思想同中國春秋時期的百家爭鳴一樣，至今影響著西方世界。歷史總是充滿驚人的相似。雖然最終古希臘被納入羅馬政治版圖，但是在文明層面上，卻是希臘人征服了野蠻的羅馬人。

　　在羅馬帝國之前是由元老院、執政官和部族會共同管理的羅馬共和國。共和國末期凱撒成為獨裁者，卻依舊保留著共和國的體制。直到西元前二十七年，元老院授予蓋烏斯·屋大維「奧古斯都」稱號，雖然屋大維並未對外稱帝，但是他實際上已經是羅馬的皇帝，羅馬共和國由此進入帝國時代。

　　奧古斯都憑籍審慎的智慧統治著羅馬。羅馬給了他近乎絕對的權力，他給了羅馬四十年的國內和平與持續增長的繁榮，創造了「羅馬和平」。之後的統治者或昏庸無道或暴虐成性，直到安敦尼王朝皇帝圖拉真繼位。軍人出身的圖拉真積極對外擴張，羅馬的版圖在他的征戰下達到最大，西起西班牙、不列顛，東到幼發拉底河上游，南至非洲北部，北達萊茵河與多瑙河一帶，地中海成為帝國的內海，控制了大約五百九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大羅馬帝國達到極盛，經濟空前繁榮。圖拉真之後的三位君主，加上之前的涅爾瓦，共同被稱為「五賢帝時代」，這是羅馬帝國的黃金「盛世」時期。整個地中海世界實現了羅馬化，統一使用拉丁文字，統一的法律和行政管理，統一的貨幣、財政和稅收，統一的城市格局和建築風格，貫穿全國的羅馬大道被修建，這就是我們到現在還常說的「條條大路通羅馬」。

　　極盛而衰，盛久必衰，衰久必盛的真理同樣地驗證在大羅馬帝國的身上。五賢帝之後帝國開始衰落，直到三九五年狄奧多西一世將帝國分給兩個兒子，從此羅馬帝國一分為二，實行永久分治。四七六年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歐洲進入了一千年的中世紀黑暗時代。一四五三年，奧斯曼帝國伊斯蘭教的穆罕默德二世攻破君士坦丁堡（今天的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市），東羅馬帝國滅亡。

　　最終這個曾經和中國兩漢並駕齊驅的世界帝國在一四五三年土崩瓦解。羅馬帝國雖然成為歷史，卻在文藝復興時浴火重生，與古希臘文明一起成為現代西方文明蓬勃發展的源頭。

　　唐宋與中世紀

　　西方世界與中國真正的差距大約是在西元七世紀至十三世紀產生的。當時的中國經歷了三國、兩晉、南北朝亂世之後，進入大唐，國力得到迅速繁榮和壯大，文明極大發展進步。而西歐自西羅馬帝國四七六年滅亡之後進入黑暗的中世紀，戰亂不斷，思想禁錮，歐洲文明幾近停滯。六一八年李淵建立唐朝。唐太宗李世民繼位後勵精圖治，開創了史家讚歎的「貞觀之治」，唐高宗繼位後開創「永徽之治」，之後武則天以「貞觀遺風」延續唐太宗的開明。唐玄宗開創了極盛的「開元盛世」，全國人口達八千萬上下。雖然中間經過安史之亂、藩鎮割據、宦官專權導致國力漸衰，在歷經「元和中興」、「會昌中興」、「大中之治」後國勢復振。從唐太宗始，唐朝重生產，輕傜賦，與民休養生息，百姓的日子迅速好起來。難能可貴的是，政治上開展民主風氣，清廉執政；敦親睦鄰方面，則是以德服眾，逐漸建立大唐領導地位，鄰近各國都心悅誠服承認唐朝的大國地位，影響所及時至今日。

　　唐太宗之後一直到唐玄宗被塞北各族尊為天可汗，控制突厥、回鶻、鐵勒、契丹、靺鞨、室韋等少數民族，鼓勵胡人到大唐貿易生活，還讓南詔、新羅、渤海國、日本等國來唐學習文化與政治體制。正因為大開國門，鼓勵接納海內外各國民族進行貿易交流學習，唐朝如此相容並蓄，形成開放豐富多元的文化。也正因為唐朝的強盛，自唐朝以後海外多稱中國人為唐人。唐朝與當時的伊斯蘭教阿拉伯帝國並列為世界上最強盛的帝國，聲譽遠揚海外。

　　雖然我們從歷史上得知的宋朝是個委曲求全的朝代，但是總體而言宋朝政治也比較開明，沒有嚴重的宦官專權和軍閥割據，國內兵變、民亂次數與規模在中國歷史上也相對較少。這為宋朝商品經濟、文化教育、科學創新的高度繁榮提供了完整穩定不間斷的發展環境。宋朝文化、經濟繁榮程度可謂前所未有，宋明理學、儒學復興，農業、印刷業、造紙業、絲織業、製瓷業均有重大突破性發展。對整個人類文明發展產生重大而深遠影響的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其中活字印刷、火藥、指南針三項都是在兩宋時期完成或開始應用的。

　　當然還有英國李約瑟博士讚不絕口地把沈括譽為「中國整部科學史中最卓越的人物」，他的《夢溪筆談》是「中國科學史上的坐標」。也正是這些發明和應用在中國成熟並傳到歐洲，才協助促使了歐洲的文藝復興，開啟了其現代化進程。同時由於陸上絲路被蒙古國佔據，宋朝便大力發展航海業、造船業，通過海上絲綢之路與海外貿易，和南太平洋、中東、非洲、歐洲等地區五十多個國家通商。中國整體經濟中心的南移就是從宋朝開始的。也難怪著名史學家陳寅恪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我在退休之後十年內，數度前往東非各地采風畫畫，在肯亞蒙巴薩港和坦尚尼亞沙蘭港看見至今仍然被使用著的中國魚網織造技術。

　　而反觀大約同時期的西歐，正處於中古時期。隨著西羅馬帝國被日爾曼人所滅，相繼出現了一批蠻族國家。先後有法蘭克、倫巴德、奧多亞克、勃艮第、汪達爾·阿蘭、東哥特、西哥特、盎格魯-撒克遜等王國建立。王國之間戰爭不斷，其中只有盎格魯撒克遜、法蘭克王國存在的時間比較長。沒有統一政權統治的歐洲，國家之間、國家內部爭戰不斷，造成科技和生產力發展停滯。義大利也一直未能統一，羅馬教皇趁機建立了教皇國。教會嚴厲統治其信徒，把控著西歐的文化、思想和教育，嚴格控制科學思想的傳播，設立宗教裁判所懲罰思想異端，學校教育服務於專制神學，甚至把古羅馬圖書館付之一炬。教皇和其教會既得利益者利用宗教的名義聚集不義財富和殘暴統一思想，所有的藝術創作幾乎都只能停留在歌頌基督、漂白教會的層面，人性和人權被貶低得一文不值。大有中國秦朝時焚書坑儒的「氣魄」和現代前期中國的「專政」。加上蔓延整個歐洲、北非、西亞的幾場瘟疫和黑死病，當時的人們普遍處於暗無天日的壓抑狀況下。

　　什麼控制都沒有思想控制來得殘酷，這種隱形的枷鎖，從源頭上控制著人們的思想和創造力。當一個時代的人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思考的時候，文明也就停在了那裡，時間也仿佛靜止。

　　當然之後的「文藝復興運動」為歐洲現代文明帶來新的曙光。中世紀和文藝復興這兩個歷史階段並非是黑白分明的，正是由於近一個世紀的孕育，才使得文藝復興慢慢萌芽發展。歷史學者孟席斯提出一個新論點，他認為文藝復興的催生劑正是來自于中華文化的刺激和助燃。中世紀黑暗時代的曙光來自於中國。明年我將親自帶領幾批學者和精英前往文藝復興發源和發展等地參訪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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