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kiki,每次我路过家里的咖啡台的时候都看到它在那里。一直也没有把它收到自己的杂碎盒子里,我喜欢它待在角落里,像一个老朋友那样看着我每天的无事忙。
你向我显摆它的时候说:“你看你看,点上这个煤油灯之后,它可以在墙壁上投影出一棵树来。”你张开双臂向我比划说:“那么大一棵!”听起来可真神奇啊,可是亲爱的kiki,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尝试了好多好多次,它都没有投射出“那么大一棵树”来,它只是淡淡的一个小影子,竖立在我的墙壁上,宛如你离城之后栽下的一棵小树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到树影婆娑。你一直喜欢这种有投射效果的烛台,正如你当年从西班牙背回来的那个又重又丑的面具烛台,你非要塞给我的时候说:“点着蜡烛之后,就会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面具来。”事实上你忘记了光的很多原理,它除了能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鬼来以外,并没有投射出任何面具。
KIKI 已经离城,离开纷乱烦扰的广州,移民到树比人多的澳洲。她说她在澳洲那所房子有花,有树,有马,有海。我想她现在不需要这棵小树了。去年我们一起坐在中大北门的码头上,看簇新的广场,高耸的洁白的北校门。操着普通话的老人和孩子在这里就着晚风度过夏天闷热的时光,江面上,布满霓虹的船只好像花街柳巷里的女人一般招摇。
想起我们还在读书的时候,北门还是一个破烂的小铁门,扛着单车跨过去,外面是一个村庄,有农田,有彻夜放黄色录像的小录像厅。渡口狭小,单程船票为5毛钱的摆渡船在江面上突突突地吐着黑烟,把村民和中大的学生运到江那边去。
江那边就是北京路,繁花似锦,物欲横流。Kiki 说广州已经不是我们的广州,在它变得更奇怪、更让人烦恼之前,她还是离开这个城市为妙。
她打包那天我在。那个被她刷成凡·高的黄色的客厅里好像打过一场仗一样,纸皮箱子满地都是,各种杂碎在寻找自己安身立命的盒子。7 天之后它们就要坐上集装箱漂到一个叫做澳洲的地方。但是它们,和澳洲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在所有的杂碎里,只有这个投影不出大树的小烛台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安静,也许这就是树木的秉性,无论它是大是小,是不锈钢的还是塑料的,总能保持某种安静的态度。Kiki 皱着眉头打开它,看它里面的煤油瓶子,匆匆说了一句:“带不走,送你。”就把它塞到我手里。我捧着它和它的煤油养分,感觉真的像捧着一棵小树苗。
我坐在KIKI的床边上,帮她把所有带不走的衣物标上价格,明天,她要举行义卖,把卖旧衣物所得的钱捐给教会。明天来的那帮朋友和我们一样,都是些广州的死忠粉丝,我们唱粤语的老歌,走街串巷找小推车的牛杂,每天早上只吃肠粉或者牛腩粉作为早餐;我们认为的士司机就是应该讲广州话,知道“达道路很出名那家煎饺店”这种地名,并且能毫不犹豫地把人送达;我们认为捞松就是捞松(粤俚,北方人的意思),就像童谣里面唱的那样,捞松永远不吃芫荽和葱,更加不可能知道荔枝柴烧出来的烧鹅有什么妙处……
kiki 离城了。前几天她在信件里说,她在澳洲的小院子的地缝里长出了一株菊花。而她正打算修剪一下院子里那棵小树,好让阳光能够照耀到菊花上。继续留在城里的我,找一个打火机,选择一个台风停电的夜晚把她留下的煤油烛台点上,在满屋子的漆黑里,墙壁上依然只有一个很小的树影,轻轻地,轻轻地摇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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