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信,情感
- 发布时间:2010-09-29 16:44
在我房间书桌右边的抽屉深处，《卡夫卡口述》的第78 页夹着一只绿色信封，里面是我在离开C 城去北京之前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那时我有很不好的预感，这次病情严重反复，怕扛不过去，所以写了所谓的遗书给你。
生病多年，与命运打过太多次擦边球，却是第一次留遗书给人，现在想起来，很蠢。
我写了很多傻话在那封信里，不过还好，你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北京的六月像燃烧的火场，你大概不能想象我怎么从中一步一步走过来。我从来自诩忍耐力强，可是这次也几番觉得熬不过去……那天我在微博里写道：不断提高忍耐的极限，不断降低生命的底线，但还是不够，怎么都不够。那真的是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刻。
那样的时刻，我打电话给你想要一点力量，你为什么不接呢？
忙音响了一声又一声，直到最后提示我无人接听，我才确认，你放弃了我。
红毛衣和老麻抄手
我要像擦镜子一样把时光擦得干干净净，从头回忆关于你的事情。
第一次和你见面，我穿着一件大红色有羊角扣的毛衣，梳着两个小辫，很瘦很瘦。我们约在东风大桥的岔路口见面。C城的春天清晨有薄雾，你从雾中骑车过来，我立即认得。那时我们已经在网上认识半年，通过信，交换过礼物，可还是不能免除初次见面的尴尬。我坐在你的后座，牢牢抓紧你的衣服，路很平，心却像在鹅卵石上小跑般忐忑。
认识你四年，我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我仍记得你带我吃的第一餐是重庆老麻抄手，请我喝的第一瓶水是水蜜桃味的脉动。我记忆力太好，任由这些细节蛮不讲理地盘踞在脑子里，以至于后来许多物件都显得意义非凡，为自己找罪受。
今次我在北京住院，有十来天的时间被断食断水，全靠打点滴支撑。那种叫做脂肪乳的营养液是白色的，和牛奶差不多黏稠，它们进入血管不停循环，每每灌注到脑袋里，便像要炸裂般疼痛。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最想念的是C 城的小吃，在博客上罗列出来的那些美食，很多都是我们一同去吃过的。
在生命落至最低谷的时候，人的需求也变得单纯，不过是吃吃喝喝。我在医院给你写邮件，说如果我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我们还能和好如初，请你一定带我去吃红糖小糍粑，吃所有我喜欢吃但你认为不营养的食物。
也是同一天，我在卫生间里险些站不起身，整个人忽然非常沉重地往下坠去。我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死亡逼近的时刻。我不停地跟自己说坚持。好笑吧？那一刻我心心念念的竟然就是老麻抄手。缓过来之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劫后余生的信号从两千公里之外的城市向你跑去，依然无人接听。我用手帕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汗，在马桶上坐了很久。
五月于我不利
有一次我和妈妈说起你，仍是在医院，她问我怎么情绪很低落，我就大略提了提。妈妈说，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是吧，只是难免伤心。
如果把错归结于你，那实在是冤枉了你。我必须承认，在你放弃我之前，是我先放弃了你，你从来不是不负责任不敢担当的懦夫，是我软弱，不敢把感情放到时间的天平上衡量，是我对自己、对你的信任不够。
所以当你问我要一个答案的时候，我说我更爱自由。五月于我总是很不利。2008 年的五月，也是大病来袭，胸口疼得仿佛被斩裂，整夜不能睡。我离开了刚刚呆满一年的C城，离开了你，一走就是两年。后来你说起时总是耿耿于怀，对我恶狠狠地重复，两年啊。
两年。你找过我，等过我，担心过，也灰心过。这两年里，我的一些朋友买房结婚生小孩，完成人生重要步骤，后来你亦交了女朋友，一起旅行，一起生活。而同样的两年，我也有了很多新的体会，因为失血过多被抢救，连续两月高烧不退，被怀疑患有恶性肿瘤，抽骨髓，做手术……那次我住院你打来电话，听妈妈说你在那边哭了。
两年的时间，我住过两次院，一次是2008 年夏天，一次是2009 年春节。每次你都计划过来探望我，我都固执决绝地说不。现在想起来是我太虚荣，介意自己难看的病容，不想让你看到我很糟糕的样子。所谓自尊，其实还是不够坦荡，肤浅地担心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会因为她变得丑陋而烟消云散。
唉，其实我又从来没有多美过。
也许是病得太久，今年我的心态倒是好转很多，在北京住院的两个月仿佛参加聚会，迎来送往地见了很多朋友。我袒露着因为药物而越发难看的脸跟她们说笑，从她们手中大方接过带给我的书和好吃的，并开始学习放下强烈的羞耻心做个坦然接受现实的人，暗暗做好了打算，如果你不期而至，我一定从容欢喜。
可是你没有来。
那时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放弃是因为再也无法同我这不能带来安全感的人继续消磨时间，无法忍受我一次次没有归期的告别。我后来才知道，你是和她重归于好了。坦白说，有几天我很埋怨你，直到有人问我，我为你做过什么。
寥寥可数。我承认。
为你做的几件事
可以算出来的不过很少几件事，为你煮过一两次饭，肉末豌豆、萝卜炖牛肉、番茄肉片汤。可能因为次数够少所以才特别深刻，每每你回忆，还说我手艺不错；在你生病时来看望过你一次，带你去喝粥。其余无非是送你喜欢的小火车和机器人，买手帕给你，在家里准备你的专用杯子，在你口渴时为你倒水喝。
然而相比你深夜冒雨送来的，那一碗馄饨的温暖，这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没有这番清算，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是个被惯坏的女孩子，从来只知道接受旁人的爱和善意，随心所欲地处置或抛弃，从没有试图付出什么，我甚至不肯陪你郊游一次。是的，我可以找到很多借口，比如没有体力，怕风怕雨，一次感冒就可以危及生命。但若找尽理由也不愿和你冒险，是否是我对你的感情先天不足？
港剧里爱讲，你爱你自己胜过任何人。说的就是我。所以这一次，当我放下自尊和防备来试图请求你唤回你却没有回音的时候，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可怜和可恶。我将自己瓦解了，碾碎了，反复打磨，还是不能原谅你在我最最危险和不堪一击的时候转身离开，不能原谅自己曾经一次一次放开你的手。
“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这是我们喜欢的歌。无法阻挡的我们，恐怕让事情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吧。
那天坐在胃镜室门口等着听说很折磨的检查，有人陪我，旁边的阿姨搭讪说，小伙子，对这姑娘好点，她生病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她生病自己也很苦……那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笑，可是与此同时又很难过。我默默想着，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他呢，我爱的人，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不在身边。
拇指粗的管子伸进嘴里，往胃里深插，医生说，你不能呕，也不能吞，如果碰破里面，你就会大出血。我在那儿侧躺着，眼泪一直流。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稍微忍受就可以过去的检查，对我来说却因为诸多限制而倍加煎熬。
我的人生好像也是这样啊。那些日子，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无人做伴却自由
说过很多次道别，这应该才是真正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对不起，我把它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有人看到它，会从中将你认出来，然后再度打扰到你现在的生活。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只是我所剩下的，仅仅只有写字这一种表达了。
还好，比起前段时间，近来我已较少想起你了，虽然情绪上仍有很大的起伏，仍会哭，但懂得告诉自己，睡醒之后一切会过去。我还是关心你的近况，偷偷去你邮箱看空间日记，也看到了，你们的合影。
是你们在山间手拄拐杖平淡依偎的那张照片，让我忽然释怀。我明白过来，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能够抵挡一起走过的风雨兼程。你们才是同路相互扶持的人。我羡慕她，有勇气有体力，可以陪你走远路。也原谅了你，人生须有人同行，没有谁会为谁一直停留。
我想我是真的懂得接受了爱和离开，就像已经会坦然接受那些病痛和磨炼。至少又暂时走过一关，虽然还有很多关卡在前方等候，但有关隘的地方总有风景。写完这些字，我也要重新上路了，量力而行地走，无人做伴却自由。
……
生病多年，与命运打过太多次擦边球，却是第一次留遗书给人，现在想起来，很蠢。
我写了很多傻话在那封信里，不过还好，你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北京的六月像燃烧的火场，你大概不能想象我怎么从中一步一步走过来。我从来自诩忍耐力强，可是这次也几番觉得熬不过去……那天我在微博里写道：不断提高忍耐的极限，不断降低生命的底线，但还是不够，怎么都不够。那真的是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刻。
那样的时刻，我打电话给你想要一点力量，你为什么不接呢？
忙音响了一声又一声，直到最后提示我无人接听，我才确认，你放弃了我。
红毛衣和老麻抄手
我要像擦镜子一样把时光擦得干干净净，从头回忆关于你的事情。
第一次和你见面，我穿着一件大红色有羊角扣的毛衣，梳着两个小辫，很瘦很瘦。我们约在东风大桥的岔路口见面。C城的春天清晨有薄雾，你从雾中骑车过来，我立即认得。那时我们已经在网上认识半年，通过信，交换过礼物，可还是不能免除初次见面的尴尬。我坐在你的后座，牢牢抓紧你的衣服，路很平，心却像在鹅卵石上小跑般忐忑。
认识你四年，我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可我仍记得你带我吃的第一餐是重庆老麻抄手，请我喝的第一瓶水是水蜜桃味的脉动。我记忆力太好，任由这些细节蛮不讲理地盘踞在脑子里，以至于后来许多物件都显得意义非凡，为自己找罪受。
今次我在北京住院，有十来天的时间被断食断水，全靠打点滴支撑。那种叫做脂肪乳的营养液是白色的，和牛奶差不多黏稠，它们进入血管不停循环，每每灌注到脑袋里，便像要炸裂般疼痛。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最想念的是C 城的小吃，在博客上罗列出来的那些美食，很多都是我们一同去吃过的。
在生命落至最低谷的时候，人的需求也变得单纯，不过是吃吃喝喝。我在医院给你写邮件，说如果我还能死里逃生，如果我们还能和好如初，请你一定带我去吃红糖小糍粑，吃所有我喜欢吃但你认为不营养的食物。
也是同一天，我在卫生间里险些站不起身，整个人忽然非常沉重地往下坠去。我很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死亡逼近的时刻。我不停地跟自己说坚持。好笑吧？那一刻我心心念念的竟然就是老麻抄手。缓过来之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劫后余生的信号从两千公里之外的城市向你跑去，依然无人接听。我用手帕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汗，在马桶上坐了很久。
五月于我不利
有一次我和妈妈说起你，仍是在医院，她问我怎么情绪很低落，我就大略提了提。妈妈说，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是吧，只是难免伤心。
如果把错归结于你，那实在是冤枉了你。我必须承认，在你放弃我之前，是我先放弃了你，你从来不是不负责任不敢担当的懦夫，是我软弱，不敢把感情放到时间的天平上衡量，是我对自己、对你的信任不够。
所以当你问我要一个答案的时候，我说我更爱自由。五月于我总是很不利。2008 年的五月，也是大病来袭，胸口疼得仿佛被斩裂，整夜不能睡。我离开了刚刚呆满一年的C城，离开了你，一走就是两年。后来你说起时总是耿耿于怀，对我恶狠狠地重复，两年啊。
两年。你找过我，等过我，担心过，也灰心过。这两年里，我的一些朋友买房结婚生小孩，完成人生重要步骤，后来你亦交了女朋友，一起旅行，一起生活。而同样的两年，我也有了很多新的体会，因为失血过多被抢救，连续两月高烧不退，被怀疑患有恶性肿瘤，抽骨髓，做手术……那次我住院你打来电话，听妈妈说你在那边哭了。
两年的时间，我住过两次院，一次是2008 年夏天，一次是2009 年春节。每次你都计划过来探望我，我都固执决绝地说不。现在想起来是我太虚荣，介意自己难看的病容，不想让你看到我很糟糕的样子。所谓自尊，其实还是不够坦荡，肤浅地担心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会因为她变得丑陋而烟消云散。
唉，其实我又从来没有多美过。
也许是病得太久，今年我的心态倒是好转很多，在北京住院的两个月仿佛参加聚会，迎来送往地见了很多朋友。我袒露着因为药物而越发难看的脸跟她们说笑，从她们手中大方接过带给我的书和好吃的，并开始学习放下强烈的羞耻心做个坦然接受现实的人，暗暗做好了打算，如果你不期而至，我一定从容欢喜。
可是你没有来。
那时我一厢情愿地认为，你放弃是因为再也无法同我这不能带来安全感的人继续消磨时间，无法忍受我一次次没有归期的告别。我后来才知道，你是和她重归于好了。坦白说，有几天我很埋怨你，直到有人问我，我为你做过什么。
寥寥可数。我承认。
为你做的几件事
可以算出来的不过很少几件事，为你煮过一两次饭，肉末豌豆、萝卜炖牛肉、番茄肉片汤。可能因为次数够少所以才特别深刻，每每你回忆，还说我手艺不错；在你生病时来看望过你一次，带你去喝粥。其余无非是送你喜欢的小火车和机器人，买手帕给你，在家里准备你的专用杯子，在你口渴时为你倒水喝。
然而相比你深夜冒雨送来的，那一碗馄饨的温暖，这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没有这番清算，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是个被惯坏的女孩子，从来只知道接受旁人的爱和善意，随心所欲地处置或抛弃，从没有试图付出什么，我甚至不肯陪你郊游一次。是的，我可以找到很多借口，比如没有体力，怕风怕雨，一次感冒就可以危及生命。但若找尽理由也不愿和你冒险，是否是我对你的感情先天不足？
港剧里爱讲，你爱你自己胜过任何人。说的就是我。所以这一次，当我放下自尊和防备来试图请求你唤回你却没有回音的时候，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可怜和可恶。我将自己瓦解了，碾碎了，反复打磨，还是不能原谅你在我最最危险和不堪一击的时候转身离开，不能原谅自己曾经一次一次放开你的手。
“是不能原谅，却无法阻挡。”这是我们喜欢的歌。无法阻挡的我们，恐怕让事情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吧。
那天坐在胃镜室门口等着听说很折磨的检查，有人陪我，旁边的阿姨搭讪说，小伙子，对这姑娘好点，她生病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她生病自己也很苦……那个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笑，可是与此同时又很难过。我默默想着，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他呢，我爱的人，在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不在身边。
拇指粗的管子伸进嘴里，往胃里深插，医生说，你不能呕，也不能吞，如果碰破里面，你就会大出血。我在那儿侧躺着，眼泪一直流。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稍微忍受就可以过去的检查，对我来说却因为诸多限制而倍加煎熬。
我的人生好像也是这样啊。那些日子，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无人做伴却自由
说过很多次道别，这应该才是真正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对不起，我把它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有人看到它，会从中将你认出来，然后再度打扰到你现在的生活。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只是我所剩下的，仅仅只有写字这一种表达了。
还好，比起前段时间，近来我已较少想起你了，虽然情绪上仍有很大的起伏，仍会哭，但懂得告诉自己，睡醒之后一切会过去。我还是关心你的近况，偷偷去你邮箱看空间日记，也看到了，你们的合影。
是你们在山间手拄拐杖平淡依偎的那张照片，让我忽然释怀。我明白过来，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能够抵挡一起走过的风雨兼程。你们才是同路相互扶持的人。我羡慕她，有勇气有体力，可以陪你走远路。也原谅了你，人生须有人同行，没有谁会为谁一直停留。
我想我是真的懂得接受了爱和离开，就像已经会坦然接受那些病痛和磨炼。至少又暂时走过一关，虽然还有很多关卡在前方等候，但有关隘的地方总有风景。写完这些字，我也要重新上路了，量力而行地走，无人做伴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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