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是手段不是感情

　　1

　　这是汪小涵第二次见沈飞。

　　第一次是面试的时候，沈飞穿一身浅灰色西装，白衬衣的袖扣闪着金光，当汪小涵被HR 经理某个刁钻的问题憋住，沈飞轻轻说了一句，别紧张。

　　当时，汪小涵并不知道沈飞就是自己所应聘的那个部门的经理，却对他心生好感。

　　现在，汪小涵正式成了沈飞的部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聆听入职训话。按公司惯例，每个部门的新员工都要去下面的工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基层体验，沈飞训话完毕，汪小涵怯怯地问：“您看我在工厂需要注意什么？”沈飞略一思忖，说，最要注意的就是你自己的安全，工厂里的机器都是有杀伤力的。汪小涵心里有些异样，晚上拿同样的问题问男友，男友想半天，说，跟工人师傅打成一片呗。这个答案让汪小涵很不满意。

　　从工厂实习回来，汪小涵开始从研发部最基础的工作做起，每天对着电脑画图。她戴了隐形眼镜，却习惯性地近距离看电脑屏幕，旁人看她，便觉得她似乎很吃力地在“嗅图”而不是画图。一日，沈飞站在他身后，看了半天，忽然说，你这样下去，不到30 岁眼睛就瞎了。汪小涵辩白说，我其实看得清，只是习惯不太好。沈飞笑笑，没说话。不日，他拿来一个物件，一端安装在汪小涵的电脑屏幕上，一端标尺样向前伸展，阻止汪小涵的脑袋前伸，一旦她的头过界，这东西还会发出难听的蜂鸣声。

　　沈飞兴致勃勃地将它安装在汪小涵的电脑上，同事们纷纷赶来围观。有的打趣沈飞，不如另起炉灶专门生产此产品，肯定比打工赚钱。有的打趣汪小涵，说领导给你吃小灶了。沈飞与大家一起嘻嘻哈哈，汪小涵的脸上却有些发烫。

　　汪小涵干活果真十分卖命。不仅每项工作都提前完成，并且出错率很低。

　　2

　　半年后，沈飞去新加坡开会，特意带了汪小涵。同去的丁健悄悄告诉汪小涵，这种会议，吃喝玩乐还有礼物拿，基本相当于优秀员工的福利。“你刚来半年就能跟沈头去开会，说明他很器重你，好好干。”丁健边说边冲汪小涵眨眼睛。

　　果真是吃喝玩乐。会议最后一天，沈飞提议去海边冲浪，汪小涵特意穿了新买的比基尼泳衣，鲜亮的桃红色衬着她浅麦的肤色，引得海滩上的人纷纷侧目。沈飞故意拉着汪小涵快走几步，将几个老员工抛在身后，他们也很知趣地远远跟着，不时开着玩笑，那些玩笑话轻飘飘地飘进两人的耳朵。汪小涵偷偷看沈飞，他笑眯眯，很惬意的模样。

　　回到宾馆，汪小涵忽然闹肚子，同住的王姐花蝴蝶似的满世界为她找药，很快拿了一些黄连片过来。过了一会儿，汪小涵收到一条短信，是沈飞发来的，让她好好休息，多喝温水。半夜醒来，汪小涵悄悄将短信翻出来看了又看，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拥有一个甜蜜而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为单身没有负担，汪小涵理所当然成了部门里最重要的“救火队员”。安排王姐陪客户吃饭，她说我母亲病了。沈飞拍拍汪小涵的肩，说小涵，你顶上吧。安排小苏出差，小苏说，我孩子离开我就睡不着。沈飞又拍拍汪小涵的肩，说小涵，你去吧。当沈飞温暖有力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汪小涵便觉得别说救火队员，当敢死队员自己都心甘情愿。一次，汪小涵出差途中病了，给沈飞打电话。沈飞问她能不能坚持，她说能。沈飞沉默了一下，说，小涵，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头。在汪小涵的耳朵里，这句话成了“小涵，我就喜欢你”。她精神为之一振，病好了大半。

　　年底，汪小涵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加薪名单里。沈飞将汪小涵叫进办公室，说：“去年部门几个大项目，大家都出了不少力，加薪名额有限，我只能让亲近的人吃点亏，以后想办法补偿你，好不好？”亲近这个个词让汪小涵很是想入非非，直到迷迷糊糊地走出沈飞的办公室，才后悔起来，这可是加薪啊，自己还有房贷要还呢。

　　3

　　所谓“关系”，一旦确定，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当事人也会变得敏感。春节联谊会上，当汪小涵看到沈飞拥着财务部的夏丹丹，踏着华尔兹的舞步窃窃私语，心里便打翻了江西老陈醋。王姐剥了一只蜜橘递给她，笑得菊花似的，说，瞧吧，咱们部门明年的预算肯定少不了。

　　尽管早已风闻夏丹丹有通天的本领，汪小涵还是不愿意相信，沈飞只是为了部门的预算而与她亲近。他看她的眼神中有火焰在烧，这两团火焰，曾经落在自己桃红色的比基尼上。

　　一圈兜转下来，沈飞开始请本部门的女同事跳舞。王姐、小苏、晴丽、阿宁，轮到汪小涵时，她的嘴巴已经撅起来了。沈飞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说丁健喝太多酒，刚才请自己跳舞时搂得太紧。沈飞哈哈大笑，手在汪小涵的腰间略略用了一把力，说，小姑娘，别什么都太当真。

　　新一年的预算果真比上一年高。沈飞请财务部的人吃饭，汪小涵等人远远坐在沈飞对面，夏丹丹小鸟依人地坐在沈飞旁边，沈飞帮她夹菜，夸她身材好，皮肤白，夏丹丹笑得花枝乱颤，还不时向沈飞抛媚眼儿。汪小涵迷惑地看着这个时常把温暖的大手搭在自己肩头的领导，觉得他难道不应该是《杜拉拉升职记》中的王伟么，爱上一个笨笨的女同事，心无旁骛，为伊消得人憔悴。

　　饭局完毕，沈飞开车送夏丹丹回家，汪小涵与部门女同事们一起搭出租车，大家忍不住八卦了一下刚才的饭局。从菜的味道到各人的酒量，最后终于说到暧昧那点儿事。

　　“咱们头儿可真厉害，清高的夏丹丹在他面前像个小女生。”小苏的表情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你们说，他对夏丹丹是不是真有点意思？”阿宁问出了汪小涵的心里话。

　　“不可能。夏丹丹还是普通会计的时候，沈飞可不尿她了，说她长得像狐狸精。”王姐的权威性发言引来大家的哄笑。汪小涵却笑不出来。

　　4

　　快夏天的时候，丁健与小苏发生了一次激烈争吵。据说是两人在合作一个项目的时候，丁健不仅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小苏前面，还将几张小苏画的图纸标成了自己的。小苏大闹了一场，扬言如果不处分丁健，便要辞职。

　　那天，汪小涵见完客户，回到办公室已经很晚了。见沈飞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准备进去跟他汇报一下。门半开着，只见小苏背着门坐在那儿，肩膀抽搐着似乎在哭，沈飞站在她对面，宽大的手掌搭在她肩上，像恋人一样体贴，不时还拿纸巾帮她擦眼泪。“你知道我是宁愿让自己亲近的人吃一点亏的。这件事，日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现在就别闹了，算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汪小涵僵在那儿，“亲近”这个似曾相识的词，很深地刺痛了她。要说女人真的很好哄，小苏果真摆出了一副大度的样子，还在沈飞的安排下，与丁健吃了顿“尽释前嫌”的饭。

　　汪小涵对沈飞的态度却急转直下。对于分内的工作，汪小涵完成得毫不含糊，只是不再做沈飞的救火队员。沈飞安排她加班，她说，我昨天已经加过班了，今天有事儿。沈飞刚想用手拍她的肩，她假装弯身抹鞋子上的灰尘，巧妙地躲开了。沈飞讪讪地笑，说也是，年轻人需要空间，我再安排别人吧。她原以为沈飞会因此给自己穿小鞋，却未料到年底，自己竟然获得了高于部门平均水平的加薪。沈飞通知她的时候，忍不住又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说，小涵，好好干，现在你是我最得力的亲信了。汪小涵回给她一个妩媚的笑容。

　　5

　　不知不觉，汪小涵在沈飞手下已经工作两年。她没有成为火箭般升职的杜拉拉，也没有遇到痴心男上司王伟，却明白了暧昧在职场中是一股强大的势力，办公室男女之间，千万不可太较真。

　　“小涵去搞定，那个客户对你印象不错。”

　　于是，汪小涵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那个难缠的老男人身边，向他敬酒，说些“我第一次见到您，就觉得您很像我大哥，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之类的话。亲近这个词，如今她经常挂在嘴边。想想两年前，自己面对这个词时的怦然心动，会不禁莞尔，笑自己没见过世面。

　　现在，办公室里有了一个新救火队员，对沈飞“羡慕崇拜爱”得一塌糊涂。还时不时吃点小醋，好像她与他已经私订终身似的。汪小涵暗暗叹一句，真纯。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暧昧是手段，不是感情。如果没有了暧昧，办公室该是多么乏味。但如果有人把暧昧当感情，他们的心将死无葬身之地。男男女女的故事总是因微妙而有趣，生活不是小说，生活的幕布上，总是粘满了沙，它们在暗影中显得很脏，在阳光下，却也会发出钻石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