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池撬动世界

　　伊隆·马斯克（Elon Musk），一个让电动车变得性感、让商业太空旅游成为现实的男人，现在要杀入一团乱麻的电池制造业。本文记者将向您展示为什么这是马斯克此生最大胆的赌博。

　　“市场上现存的电池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们太烂了。”

　　会议厅内正回荡着激昂的重金属，伊隆·马斯克敏捷地走上舞台。背景音是疯狂的吉他扫弦，是职业摔角手的入场音乐，或是小联盟棒球比赛时第四位击球员入场时才会放的音乐。音乐声渐渐隐没，马斯克环视人群，微微点了几次头，将双手插入口袋中。“我今晚要发表的讲话，”他说，“将会彻底改变世界运行的方式。”

　　2015年44岁的马斯克是特斯拉汽车公司（Tesla Motors）和SpaceX太空探索公司的CEO，他还兼任SolarCity太阳能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这天，他身着暗色衬衫以及一件缎料镶边的西装外套，脸上挂着一抹洞悉一切的笑容。他是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的追随者，从某些灵魂层面来说，他确实是这位硅谷巨擘的接班人。但是在今天这样的演讲场合，人们鲜少会将他和乔布斯弄混。乔布斯的台风有条不紊，气氛严肃，令人敬畏，充满凝重的停顿；他会在工作日的早晨主持精心编排的宣传活动，以获得最大限度的媒体报道。而马斯克的宣传活动，常常发生在媒体人已经下班的晚上8点，有一种更加小众的感觉。他的个人风格既极客又顽皮。他不断地使用手势，重新表述自己的观点，时不时翻个白眼，段子一个接着一个。而他的表达能力显然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

　　演讲一开始，马斯克便向观众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中，一排巨大的工业烟囱正向空中排放浓厚的黄烟。接着照片右侧出现了著名的基林曲线（Keeling Curve），在这张展现了50年来气候变化的图中，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已临近灾难的程度。你几乎会以为这组图片来自美国前副总统艾尔·戈尔（AlGore）的环保纪录片《难以忽视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我只想确保诸位知道，”马斯克说，同时紧张地笑了一下，他的口音中流露出童年曾在南非生活过的痕迹，“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这是2015年4月的一天晚上，马斯克在公司位于加州霍索恩市的设计工坊内召开发布会。他在喧闹的特斯拉汽车业主以及一些记者面前所作的发言正是典型的马斯克风格——强而有力，然而又有一丝浮夸。以上这些不过是开场白罢了。随后马斯克宣布，他的电动车生产公司要推出全新的产品线：能够维持家用的大型能量电池Powerwall，以及能够维持工业和企业商用的巨型电池Powerpack。Powerwall是一个细长的设备，可以安装在车库中，消费者有5种颜色可选，售价自3，000美元起。而Powerpack是一个高达8英尺的铁盒，看起来有点像变压器，主要面向能源领域的客户，售价在25，000美元左右。这两种商品的售价大约是其它电池生产竞争者的一半。

　　“市场上现存的电池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们太烂了，”马斯克说。“它们又贵，又不可靠，糟糕透顶，造型丑陋，简直一无是处。”特斯拉电池的工作原理是将Powerwall和Powerpack与太阳能板相结合，顾客可以将太阳能板安装在屋顶或大规模太阳能农场。白天日光充沛，太阳能板积聚能量，夜晚家中便能享受免费电力，从而替代使用发电厂通过制造温室气体而得到的能源。

　　马斯克认为，这一创意或许就是解决全球变暖问题的关键。他解释道，以科罗拉多州的巨石城为例，该市人口103，000，假如全市购买1万台Powerpack设备，并与太阳能板配套安装，就能彻底解除对传统发电厂的依赖。假如有1.6亿台Powerpack投入使用，那么全美都能实现太阳能供电。接着他抛出了更大的数字：只要有9亿台Powerpack，加上太阳能板，全世界依靠碳排放提供能源的发电厂便都可以退役了；20亿台则能让全球居民从此不再使用汽油、燃料油和天然气。“这个数字听起来或许很荒诞，”马斯克承认，但他指出，眼下每天路上有20亿台汽车在奔跑，每20年这些车就要更新换代一次。“我想说的是，如此大规模使用太阳能符合人类的能力。并不是不可能的。”

　　假如你觉得先用一个拯救世界的旗号来博得关注，然后又抛出一个向公众出售价值高达50万亿美元未经认证的新商品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的话，怎么说呢，这也是典型的马斯克做派。在网络飞速发展时代成功创立了两家互联网公司后（第二家公司就是大名鼎鼎的PayPal，被eBay以15亿美元收购），马斯克便立志要帮助人类从自己制造的灾难中挣脱出来，他也将这一愿景融入到自己的生意中。在理想的鼓舞下，马斯克成为20年来最成功的创业者之一。他本人常常吹嘘，假如有一天地球遭到毁灭，他的SpaceX空间探索公司可能就会提供人类逃向太空的舱口；现阶段，在丰厚的投资支持下，SpaceX已成功向国际空间站发射了价值50亿美元的货物（很快还会输送宇航员）。特斯拉汽车公司成立的初衷或许是解决化石燃料污染的问题，但不能否认的是，它已经成为了一家推出广受好评车型的电动车奢侈品牌。马斯克透露，2015年上半年，特斯拉Model S型轿车在美国的销量已经超过奔驰S级汽车，年度销售量将顺利达到5万台。

　　特斯拉的崛起本身也是一个传奇故事。2005年左右，当马斯克告诉人们他计划建造一辆比燃油汽车更好、更快、更便宜的高端电动赛车时，他遭到了来自各方的嘲讽。众所周知，电动车既慢，又不实用，还很书呆子气，更别说自从沃尔特·克莱斯勒（Walter Chrysler）1925年成立同名汽车公司后，至今再没有一位美国实业家能够成功打造汽车生产品牌。有好几年的时间，马斯克都忙着吸取几乎每一位汽车专家提出的批评，还一度近乎破产。然而，最终特斯拉汽车的设计不仅得以成功量产，还受到了一致好评。

　　好评也不足以形容特斯拉汽车的优点。在一位因［遭受PayPal董事局背叛］而被扫地出门的前PayPal董事局成员领导下，一支远离汽车之城底特律的研发小组所发明的最新型Model S汽车在美国权威杂志《消费者报告》（Consumer Reports）的评分中获得了103分。这个分数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一般来说，《消费者报告》所采用的满分是100分。（为了表达对特斯拉汽车完美程度的褒扬，杂志不得不修改了自己的评分制度。此后，杂志也鲜少质疑汽车的可靠程度，令特斯拉公司股价大升）。Model S汽车还从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处获得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安全评分。

　　如今，马斯克将自己的赌注加倍，一方面扩充加州佛利蒙特市特斯拉主加工厂的产能（最终工厂将实现年产数十万辆电动车），一方面在内华达州雷诺市建起了一座可以终结一切工厂的工厂，专门为电动车和家用领域生产电池组。马斯克的演讲被放在YouTube及公司网站上，短短六天，特斯拉便声称收到了价值8亿美元的Powerwall和Powerpack订单，相当于三个月的电动车销售额。

　　“尽管没有销售人员和广告宣传，但我们描绘的蓝图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马斯克告诉记者。“只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可以随心所欲。”

　　“你知道电和能量的区别吗？”

　　“呃，”记者愣住了。

　　“你知道它们的单位分别是什么吗？”

　　此前，记者刚刚向马斯克提出了一个关于电池技术升级的问题，但马斯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考起记者来了。

　　记者给出了关于能源的答案——“焦耳？”马斯克笑了。“嗬！”他说。“还挺不错。电的单位是什么？”

　　记者沉默了。

　　“是瓦特，”马斯克说，紧接着又提醒道，“搞清楚测量单位是非常重要的。电决定了你可以跑多快。而能量决定了你可以跑多远。”

　　这个小插曲是为了论证马斯克的一个观点。电脑芯片在过去十年里有了极大的提升，与此不同，电池生产却迟迟没有在性能和成本效率上实现什么重大突破。而这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人们对电池的要求太苛刻了。今天我们广泛使用的锂离子电池必须能够塞进紧密的空间里——不是装在小包里塞到iPhone屏幕后方，就是像Model S轿车的电池一样，几千个为一组。据称Model S的电池组重量超过1，000磅，与汽车底盘的长度一样。这些电池必须经久耐用；还要能在极端天气情况下维持稳定，保证性能良好（同时也不能自燃）。摩尔定律指出，集成电路上可容纳的晶体管数量每两年就会增加一倍，在这里却并不适用。“电池创新的本质在于，这是一个增量的过程，”马斯克说。“由于条条框框限制太多，很难取得什么重大突破。增加电池产量并不难，但会耗费更多能源。”

　　马斯克非常享受变身可持续能源教授的感觉。不过今天他显得有些格外易怒，可能是因为他刚刚在洛杉矶县法院度过了一天。在美国，参与陪审团的工作是每位公民的义务，大部分人将之视为麻烦；而马斯克还不是普通人，他的工作要求他在SpaceX和特斯拉两地奔波，同时他还和前妻贾斯婷·马斯克（Justine Musk）共同享有五个孩子的监护权。在这种情况下，刚履行完陪审义务的他，看起来像刚刚从自然灾害中逃生。“这是一个极度拖沓没有效率的过程，”马斯克皱着眉头说。

　　陪审团工作花了他整个白天的时间，马斯克非常疲惫，因而尽管原本约了记者在他位于加州霍尔桑市的SpaceX办公室见面，最终马斯克决定邀请记者到家中。他那庄园式的的豪宅面积2万平方英尺。马斯克穿着T恤和牛仔裤，踱步至钢琴室，给记者一瓶装在可循环使用水杯中的水，然后倒在沙发椅上坐着。

　　这栋豪宅购于2013年，是马斯克和妻子、英国演员妲露拉·莱莉（Talulah Riley）的爱巢。房间经过精心装饰，马斯克所坐的沙发椅后方有一幅水彩画，看起来像是法国画家夏加尔的作品；房间对面是一个《广告狂人》（Mad Men）风格的吧台。尽管如此，房子看起来却没有什么人气。记者所感受到的唯一一丝个人色彩来自咖啡桌上摆放的尼古拉·特斯拉（Nikola Tesla）传记，以及墙上壁龛中所摆置的SpaceX火箭引擎零件模型。马斯克告诉记者那是一个涡轮泵，当记者指出这个零件看起来就像一件艺术品时，马斯克显得非常高兴。“这其实也是命中注定，”他说，将一只手放在这个小型的铝制涡轮上，并缓慢转动涡轮。“在引擎中，这个小东西每秒转速高达3万下，消耗1万马力。如此高强度的运转，它居然还不会爆炸，真是奇迹。”

　　速度和死亡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而马斯克是一个注定要挑战极限的人。记者本该在几周前对他进行采访，却因为他本人临时出城而取消。记者稍后得知，原来他带着妻子莱莉去英国汉普郡挑战在双翼飞机上进行机翼行走（马斯克是一个行事张扬的人，也敢爱敢恨。他和妻子莱莉已经结婚两次，也差点离婚两次，去年夏天在第二次离婚还没有完成前，二人已经和好了）。“在我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中，机翼行走最接近飞翔的感觉，”马斯克如此评论他的这次冒险。他告诉记者，当他站在机翼的最高点时，其实有安全带进行防护作用。“怕的并不是会从飞机上掉下去。而是我们行走的那架飞机建于上世纪40年代。飞机只有一个发动机，还是木头做的。你知道吗，我其实谷歌过‘机翼行走’，第一条搜索结果就是一篇类似《著名机翼行走挑战者丧生可怕事故》的报道。”

　　当然，这篇报道没能拦住马斯克尝试的脚步，他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张挑战胜利的照片。“今天顺利地在机翼上散了个步，”他的配图文字写道。“能有什么事儿呀？”

　　马斯克一直都是一个热爱冒险的人。特斯拉的雏形由创始人马丁·艾博哈尔德（Martin Eberhard）和马克·塔尔彭宁（Marc Tarpenning）设计，他们计划将硅谷一家小型研究公司AC Propulsion发明的电动赛车商业化。这辆赛车使用的是廉价且非专业的零件，包括便宜的笔记本电脑电池。马斯克一开始只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但他迅速投身到赛车的设计中，将这款车型描述成“没有缺点的电动车，”并号称这款名为Roadster的车将售价89，000美元，公司会使用这款车获得的利润来投资建造更加便宜的电动车，因为锂离子电池的成本最终一定会下跌。

　　只有一个问题：Roadster根本没有带来利润，事实上离盈利还有不少距离。Roadster原型车的成本高达近20万美元，马斯克不得不解雇了公司的第一任CEO艾博哈尔德。“那个商业计划中的一切都是错的，”马斯克说。（在2009年的一次诉讼中，艾博哈尔德声称马斯克当时为了夺权逼他退出。这起案件以调停和解告终。）在那之后，马斯克又尝试聘请了另外两位CEO，期间他将自己在PayPal获得的财富倾数投入特斯拉和SpaceX中，而后者在2008年经济危机时也摇摇欲坠。最后，马斯克本人接下掌管公司日常运营的重任。“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做很合理，”他当时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们正在经历一段特别艰难的经济发展阶段，但除了特斯拉之外，我还有很多别的筹码可以使用。”

　　马斯克管理自己两家公司的方式就像联合监护孩子一样，星期一、星期四、星期五，他身处SpaceX位于洛杉矶的办公室里；星期二和星期三，他驻扎在特斯拉位于帕洛阿尔托的办公楼里。他重新设计了Roadster的引擎和变速器，将成本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接着开始大规模展开宣传，让消费者相信涨价势在必行。他从德国戴姆勒(Daimler)汽车公司和丰田汽车公司处各筹得5，000万美元投资，又成功从美国能源部获得4.65亿美元贷款（2013年，特斯拉已经将贷款还清）。

　　除了担任CEO之外，马斯克还是特斯拉的产品工程师，他把公司的设计工作室搬去洛杉矶，并沉湎于改造电动车的小部件，如Model S的车灯开关和门把手等。他有两组工程师轮班倒，日夜赶工。特斯拉于2010年成为上市公司，Model S于2012年推出后舆论一片叫好。但2013年，公司几乎二度破产，因为消费者对于一家未经考验的新公司推出的未经考验的新产品仍然持观望态度。

　　不过，Model S的订单最终纷至沓来，成功让马斯克实现转型。原本他是硅谷怪人——虽然是媒体的宠儿，但投资人和其它CEO并不重视他；而现在，用《硅谷钢铁侠：伊隆·马斯克的冒险人生》（Elon Musk：Tesla，SpaceX，and the Quest for a Fantastic Future）的作者阿什莉·凡斯（Ashlee Vance）话来说，他已经成为了“美国最具冒险精神的实业家”。凡斯的书于2015年年初出版，她将马斯克描绘成一个孤军奋战的创业家，愿意将硅谷思维模式用来“改造完美的大型机械”，并创造了“汽车界的iPhone”。

　　马斯克对于这种赞美感到有些不自在。当记者指出，特斯拉是一家汽车公司，而他选择进军家用电池领域似乎是个奇怪的选择时，马斯克被激怒了。“我们的目标不是做电动车，”马斯克解释道。“而是要尽快让可持续能源的使用成为现实。”

　　在本职工作之余，马斯克还是SolarCity太阳能公司的董事会主席（2004年，在开车前往火人节[Burning Man Festival]的途中，马斯克向他的表兄林登和彼得·莱夫[Lyndon and Peter Rive]宣扬了太阳能电板的理念，之后二人便成立了SolarCity）。多年来，SolarCity和特斯拉一直维持着隐秘的合作。例如，对于想用太阳能为电动车充电的客户，特斯拉销售人员会向他们推荐SolarCity的太阳能板。但马斯克一直认为特斯拉的电池在除了电动车之外的领域一定可以大展宏图。2007年左右，他指定特斯拉首席技术官JB·斯特劳伯尔着手研究特斯拉电池和太阳能板组合在家用领域的前景。“这是一个一直被人们忽视的想法，”斯特劳伯尔说。他在自己位于湾区的家中安装了一个太阳能板和电池套组，用得不亦乐乎。

　　马斯克认为自己进军家用电池领域只不过是特斯拉企业愿景的延伸罢了，同时也是为了推动美国可替代能源领域的发展。太阳能发电只占不到总电产量的1%，有一部分原因是使用太阳能的限制很多。用马斯克的话来说，“太阳晚上不发光。”而普通家庭傍晚才开始掀起用电高峰，空调、电视、电脑和厨灶都需要用电，然而此时太阳能板的蓄电功能直线下滑，日落后便没有产能了。

　　这给了马斯克一个启发：为什么不让人们在家里使用特斯拉电动车同款电池呢？艳阳高照的时候人们可以给电池充电，晚上再使用这些电，这样可以极大地减少人们对能源供应商的依赖。“这根本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方案，”马斯克说。“事实上，就像我9岁的孩子说的那样，‘这简直太明显了！为什么你还要特地强调这件事？’”

　　从雷诺市区开去特斯拉电池厂大约需要30分钟。轿车沿着空荡荡的80号州际公路一路向西，穿过内华达山脉中的沙丘。路上你会经过一家发电厂的巨大烟囱，内华达州第一家合法妓院Mustang Ranch的出口，以及无边无际的棕色矮树。在记者前往电池厂的那天，加州西部蔓延起的野火烟雾令风景变得朦胧，给周围增添了几分怪诞的感觉，也让人难以看清山丘里驰骋的1，400匹野马。“那是一幅非常浪漫的景象，”几周前，马斯克曾告诉记者。

　　我想，当他这样说的时候，脑海中一定不止盘旋着野马的画面。内华达州北部的沙漠高地非常适合科技工业——人工低廉，能源便宜，气候尽管不适合植被生长，但对于数据中心来说几乎完美，并且也非常适合锂电池的生产（电池生产要求空气湿度非常低）。同时，这里还有很多有待开发的空地，马斯克已经购买了约3，000英亩从未兴建过建筑的土地。

　　此前从来没有记者探访过千兆工厂。工厂预计今年开工，不过整体兴建到2020年才结束。许多记者想方设法想要一窥庐山真面目，但都失败了。10月，来自雷诺一家报社的记者由于非法闯入私人领地而被捕，据称，在遭到驱逐时他还袭击了警卫。在记者亲临实地前，马斯克已经发出警告，千兆工厂的规模非常吓人。“完全超乎你的想象。亲眼看到的时候，你会想，真他妈的大啊。”

　　马斯克没有说错。记者车行到一处浅谷，71英尺高的庞大建筑在眼前延伸开来，像海市蜃楼一般不可思议，令人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整体建筑由于过长，不得不切分为四块，并且建造了四块地基，方能确保地震时建筑不会坍塌。工厂总占地面积达190万平方英尺。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不错，某些大型购物中心的占地面积或许可以与之媲美，但特斯拉一名高级总监告诉记者，这只占到了工厂总设计面积的14%，最终工厂的面积将达到1，360万平方英尺。等到千兆工厂建成后，将成为仅次于华盛顿州艾佛雷市波音工厂的建筑。后者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建筑。千兆工厂将名列第二，不过马斯克暗示，工厂的规模还可以继续扩大。

　　尽管面积庞大，但千兆工厂并不是马斯克一时兴起制造的噱头。目前，马斯克的团队正在设计一款低价电动车，售价35，000美元的Model3。据称，这款电动车的性能将跟同价位的汽车一样，同时每次充电电池可以维持200英里路程。不过，想让这款电动车实现丰田汽车的产量，特斯拉需要大量18650电池，用于电动车以及Powewall和Powerpack的生产。

　　一节18650电池长2.6英寸，宽0.7英寸，是一款由拉丝金属包覆的矮胖圆柱型电池。拿起它，你几乎会以为这跟你们家电视遥控器所使用的电池没什么区别。事实上，18650仍然是许多笔记本电脑的供电电池。尽管它们无处不在，却仍然无法满足马斯克的大量需求。“10万辆就已经是极限了。”就算特斯拉买下世界上所有的锂离子电池，每年最多也只能生产这么多电动车，而这只是马斯克目标的五分之一。“所以我们要么建造一系列小工厂，要么一下搞个大的。一系列小工厂听起来太繁琐了。为什么不直接建造一个巨型工厂将经济效益最大化呢？”

　　记者询问马斯克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特斯拉的主要电池供应商松下集团（Panasonic）。电池生产并不是一个高利润的行业——松下的汽车部门只贡献了3.1%的利润，同时特斯拉在此方面毫无经验。马斯克看记者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名加州陪审团审选官。“他们凭什么相信我们？”马斯克问道。“消费品制造业的人很难相信我们计划将汽车产量提高到目前的15倍。这听起来太天方夜谭了。所以我们只要告诉对方，我们反正肯定要实现这个计划，你要么加盟，要么终止合作。”（2014年，松下与特斯拉签署了新的合作协议，成为千兆工厂内的租户。松下的工人生产完电池后，将电池交给特斯拉员工进行组装）。

　　这听起来确实是天方夜谭，并且也显示了未来几年对于马斯克来说将会有多少动荡。假如他想让特斯拉最终实现独立生产电池，那么波折是必经之路。特斯拉公司自成立以来年年亏损，仅有一个季度实现盈利（还是近三年前）。公司2015年的预计产量是5万台电动车，这意味着平均每个特斯拉员工每年生产5辆电动车。相较之下，宝马2015年预计输出200万台汽车，平均每个员工每年生产17辆。新款特斯拉Model X电动车售价132，000万美元，以SUV为原型，搭配鸥形翼车门，并且增添了第三排座位，已经赢得了评论家的赞扬。特斯拉希望借由这款车型吸引女性用户。不过，能够（并且愿意）将这么多钱花在一辆家庭休旅车上的消费者毕竟不多（稍后特斯拉将会发布经济款Model X，不过售价仍将在75，000美元左右）。

　　同时，电动车不会神奇地实现大规模降价，因为与汽油车不同，它们受到电池限制较大。目前唯一能够降低电动车成本的方式就是降低车速和减少单位里程，给车子配备电能和能源表现较差的电池。这也就是为什么日产Leaf（Nissan）的零售价还不到3万美元，因为它的单位里程只有84英里（是Model S的三分之一），并且加速到60英里/小时所花的时间是Model S的三倍。据分析师预测，Model S的电池组造价约15，000万美元，特斯拉不可能将这组电池放在售价35，000万美元的电动车内，还指望实现盈利。“想降低电动车的售价，我们唯一的筹码就是降低电池成本，”斯特劳伯尔说。

　　由于在电池领域实现重大突破短时间内并无可能，就只有一种方式可以降低电池成本：大量生产，大量出售，通过超大规模经营来实现盈利。杰弗里（Jefferies）分析公司的咨询师丹·多勒夫（Dan Dolev）最近预计，千兆工厂的大规模运转将帮助特斯拉把电池成本降低一半，让Model3的量产成为可能。这也是为什么马斯克正在卖力地宣传自己的家用电池组。“假如我们能够制造出对电池的大规模需求，”斯特劳伯指出，就能成功实现“进一步降低电池成本的良性循环”。

　　2005年，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史蒂夫·乔布斯提醒毕业生永远都要注意人生短暂。当时乔布斯刚刚被诊断患有胰腺癌。他告诉毕业生，自少年时代起，他“每天清晨都会对着镜子问自己，‘假如今天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我还会继续完成今天本该要做的事情吗？’”他还说：“假如连续很多天，我给自己的答案都是‘不’，那就说明我的人生需要做出改变。”2011年，乔布斯去世前几个月，他回顾自己一生的工作——创造个人电脑和iPhone，似乎感到圆满。他告诉传记作者沃尔特·伊萨克森（Walter Isaacson），“我的职业生涯非常幸运……该做的我都做了。”

　　马斯克的人生比乔布斯更加躁动，但你可以看出，尽管他对自己目前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成立数家改变世界的创新企业、实现电动车复兴、重新燃起人类对太空探索的兴趣，但这些还远远不够。乔布斯从来没有指点遥远的未来，或是谈论2050年iPhone该长什么样；对他来说，当下的iPhone已经值得庆祝。马斯克则一刻不停地谈论未来，并且似乎为自己过去和现在取得的成就感到些微羞愧。PayPal给他带来了大笔财富，但马斯克不止一次谈到，公司的规模本来可以更大。去年，在一次会议上，马斯克谈到特斯拉Roadster生产过程中的重大决定非常“愚蠢”，公司本该从零开始设计自己的电动车，而不是改造别人的模型。“好比你想找到心目中理想的房子，要做的并不是去买一栋现成的房子，而是应该买一座别的房子，将一切推倒，只留下地下室的一面墙，然后从头开始修建成你所想要得到的那款，”他比喻道。

　　换句话说，假如马斯克明天就遭遇可怕的机翼行走事故并丧生，他认为世界由此就不同了。当记者询问他假如汽车继续提高性能会有什么改变时，他说，“我认为人们应该更加焦虑。”他接着解释道，即便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维持不变，最早到2035年，气候变化的危害才会显现出来。“我们的生活仍将继续，但就像生活在慢动作播放的车祸事故中一样，”他说。他似乎在压抑自己不要说出，不，我们不用都去火星上生活这样的话。“数以百万计的人将会死去，人类将会遭受几万亿美元的经济损失，这就是放任气候变化的后果。”

　　马斯克认为解决人类灭顶命运的关键就是使用Powerwall和Powerpack这样的低价电池。他预测，20年内，由于太阳能电池的使用，世界上至少10%的化石燃料发电厂将会停用。因为人们将不再需要所谓的高峰电厂。此类电厂常常在夏日的午后开工，避免人们因使用空调而造成用电管制，并且这种电厂几乎只使用化石燃料发电。“我们有这些巨大的发动机，每年可能只需要运转3小时，”佛蒙特市绿山电力公司（Green Mountain Power）的CEO玛丽·鲍威尔（Mary Powell）告诉记者。“这些发动机造价昂贵，维护费用也很高。”但电厂别无他法。假如他们自己不能满足居民的用电需求，就得从别州购买现货交易用电，得支付比正常电费高十倍的价格。

　　为了避免将来出现类似的窘境，鲍威尔决定向消费者提供特斯拉Powerwall电池作为备用。只要30美元每月，绿山的顾客就可以得到一块特斯拉电池，在停电时提供后备电力。而绿山电力厂也不需要在用电高峰期使用后备发动机，他们可以直接使用特斯拉太阳能电池。鲍威尔认为，长久下去，这项方案节约的资金将足以支撑他们向顾客免费提供特斯拉电池。

　　当马斯克的电池遇上太阳能板，会碰撞出惊人的潜力。“五年内，太阳能板的性能会提高两倍，成本则减少一半，储能也会更加高效，”意大利能源巨头Enel Group的创新和可持续发展部门负责人厄内斯托·切奥拉（Ernesto Ciorra）告诉记者。切奥拉认为太阳能电池将会像当年的手机一样席卷全球，引起轰动。富裕国家的消费者可以通过使用太阳能板和电池来节约电费，而贫困国家则可以直接使用太阳能电池，从而避免基础电力建设。“遵循这条道路的能源公司将会赚得盆满钵满，”切奥拉说。“不能顺应潮流的公司将会失去主权。”

　　马斯克从来不会羞于在产品宣传中提到公司的社会影响力。他说，在非洲和亚洲的农村地区，是否拥有太阳能板和电池“决定了人们到底有没有用上电”。当然，他觉得自己的太阳能电池组对美国消费者也有吸引力。“我怀疑，在经历自然灾害后，人们才会突然意识到Powerwall电池的好处，”他说。“到时人们一眼就知道谁购买了特斯拉电池，因为整个小区只有那一户还亮着灯。”

　　特斯拉员工透露，除了努力降低电池成本外，马斯克还给他们分配了别的任务：建造一座漂亮的工厂。特斯拉电动车的最大卖点是其卓越的性能，但马斯克也一直很注重挡风玻璃的弧度，或是门把手是否好用等设计细节。并且，千兆工厂必须赏心悦目，因为它也是马斯克呈现给世人的一项产品。这是他精心策划的结果，万事万物和谐共存。他希望这是一座漂亮的工厂，还因为，他打算建造更多这样的工厂。

　　“我们大概会需要10到20座这样的工厂，”马斯克说。他停顿了一下，耸了耸肩，然后笑了。“总有人要实现这个目标。”

　　文/Max Chafk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