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者日记

　　很多医生认为，健康的人常常无法想象试图自杀的人的感情世界。本文摘取了一本自杀者日记中的部分片段。

　　2011年秋汉娜（化名）自杀时，他们已经相识3年了。她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抑郁症和躁狂症交替出现。汉娜死时才20出头，她当时的男友将她的日记、信件和照片交给笔者作为写作这篇文章的资料。将它们发表也是汉娜的愿望，她生前就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让人们对这种疾病有更深入的了解。考虑到她的父母，他希望发表的内容不要有涉及她的真实姓名和暴露身份信息的细节。他也希望自己保持匿名。24岁的他正在上大学，他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同学或远方的朋友提起汉娜的死。他说，在疾病发作前，她一直热爱和享受生活，对他来说，她曾是最外向开朗的人。

　　那时，汉娜顺利结束了中学学业，在国外工作了一年，接着开始了大学学习，但是不久，2010年9月，她就向男友透露，她有时候会连续几小时盯着墙壁。两周之后他了解到她的自杀想法。根据家庭医生的建议，几天后她进入一家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汉娜那段时间的日记展示了一场失败战斗的全过程，反映了很多和她相似的人承受的痛苦。

　　2010年12月7日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曾写道，生活是一片阴影；今天我想写，我的生活上方笼罩着一片阴影。

　　2010年12月9日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点什么。但是自杀？不，我不想自杀，虽然我有时候会想象，如果这样做，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关注我。我觉得自己很轻很轻，似乎已经离开了身体。有时候我想大声痛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有时候我十分清醒，人们对我说：汉娜，看看天空的漂亮颜色，我告诉他们，我也觉得它很美，但它不会进入我的心，而这才是最让我悲伤的。

　　2010年12月10日

　　今天我感到特别空虚。如果你让我决定是否要毁灭世界，我会告诉你，我无所谓。

　　汉娜想有个人照顾自己，希望他能打断自己的自杀计划。她吃着医生开的药，却感觉这些药片加深了她的空虚感。她常常感觉日子漫长难耐，但又很少因有人来看望她或是打来电话问候而开心。发病期占据了她的大多数时间，大部分时候正常期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2010年12月15日

　　简直难以置信，但是我又能为某件事情感到高兴了！！！这真是一种疯狂的感觉：某些瞬间，我坚定地想活下去。

　　平安夜，汉娜待在精神病院中。节日第一天她是在家里度过的，和朋友们一起出去散步。

　　2010年12月26日

　　我们一起走着，突然有人问我是否需要什么，我想开个玩笑，于是说：抑郁症患者不需要任何东西，他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有个人的回答让我绝望，尽管这肯定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说：不要总是相信这样的话。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更让我相信，我对周围人而言是个负担，他们认为我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我喜欢胡思乱想。而且我也在努力接受“我有大脑物质代谢障碍，并不是一个为寻求关注而装病的恶毒的人”的事实。

　　汉娜喜欢写诗：她给其他病人、她的家人和朋友看她写的诗，以便他们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变化

　　我可能在一瞬间忧愁填心，

　　感受到每一点黑暗，

　　我的灵魂状态让我再难用语言来阐释自己。

　　然而在另一瞬间，另一种真实中，

　　我能感受到吹过皮肤的风，

　　体会到生命的每一点精彩，

　　我问自己，

　　为何前一瞬间我无法热爱生命。

　　2011年1月14日

　　最近几天，我感觉自己被卡在了时间的缝隙里。没有一天真正糟糕，也没有一天真正美好。我有一点厌世的小情绪，但我没有停止抗争，因为在医生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时，我相信了他。

　　2011年1月25日

　　简直疯了！我刚开始跑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一回到房间，从窗户望出去，就发现一个乌黑的云层如闪电般迅速覆盖了这片土地，然后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多么幸运，又多么疯狂啊！

　　2011年1月31日

　　该死的，为何寻得归途如此困难？为何黑暗持续侵蚀我的生活？我感觉自己迷失在这个巨大的世界中，不知道可以抓住什么。不，当然，我可以抓住我爱的人。遗憾的是，比起他们，死亡对我的诱惑更大。

　　大约两个月以来，汉娜一直待在病院里。每周她都会出去一次，约每两周和朋友们见一面。她多次抓破或割伤自己的皮肤。其他病人早就出院了，似乎吃药后恢复得很好，她却不是这样，这让她心情沉重。她的病情稳定期变长了，她也越来越难忍受病情的任何恶化。主治医生和她签订了《预防自杀协议》，该协议规定，汉娜如果在外出时有了自杀的想法或冲动，不可将之付诸实施，而应该立刻给医院打电话。汉娜签了名。

　　2011年2月11日

　　不！我前几天好不容易在自尊和希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心灵安宁，你不要给我一股脑儿全都破坏了！我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糟糕。

　　2011年2月22日

　　我怎么能昨晚还心事重重，今天就已经无忧无虑了呢？我掉进兴奋的漩涡，仿佛生活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最美的颜色。没有人能保证我会一直保持生存意志，尽管实际上我喜欢稳定不变的状态，不断变化真的让人很累。

　　2011年4月13日

　　又到记录的时刻了吧？我已经没有了耐心，感觉已经在这里待了太长时间。但是如果不在这儿，我该在哪儿？最近我又多次起了自杀的念头，完全对生活死了心。我的生命好像悬在一根丝线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斗争多久。这种病的尽头在哪里？我感觉病症已经成为我性格的一部分了。我想掌握自己的生活，对自己也对别人负责，勇敢而充满兴趣地探索这个世界。如果精神萎靡、冷漠倦怠和听天由命就是这种疾病的症状，那么我认为它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病。

　　复活节时汉娜出院了。最初她的状态不错，但几小时后她似乎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境地。

　　2011年5月3日

　　于是我开始吃药，这次我的“勇气”终于够了，最近几个月我如此担心的事情终于出现了。我平静得出奇，对我而言一切都无所谓了：剂量不足以致死无所谓，如果自杀失败，我很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密闭房间中去无所谓，给爱我的人们带来可怕的恐惧和悲伤也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第二天男友来看她时，汉娜高兴地等待着他，感谢上天她还活着。她在精神病院一直待到了9月份。

　　2011年6月29日

　　现在我试图再次尽可能准确地描述那一再将我拽入深渊的东西，因为我准备明天在医生的专业帮助下，一段一段地分解这个螺旋，这样它就不能再攻击我了。一切开始于我还状态很好的时候，那时自杀的念头只是一个遥远而苍白的记忆。我可以无忧无虑地大笑，对未来也充满乐观，制定计划，想象离开医院后——我希望能尽快离开——我的生活要怎样继续。我变得非常乐于和别人交际，想拥抱整个世界，情绪一直都很高涨。难以说清的，是从好到坏的常常异常迅速的过渡。突然之间，怀疑就来了，真的能这么改善下去吗？这是否是我该得的？因为过去几周我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少。突然之间，我开始害怕，怀疑自己能否独自面对未来。

　　2011年7月4日

　　我不知道还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多久。我该如何战胜你，时间？你不能治愈所有伤口，你是所有伤口的创造者。你将那些无法忍受你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慢悠悠地流逝，慢悠悠地折磨我们。

　　8月中旬，汉娜出院了。她充满希望地考虑着学习另一门专业，并在她的家乡开始了实习。白天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可是晚上回到家后，她就会对自己说，她坚持不下去了。第一个周末她在男友的父母家度过，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他也让她签订了一项协议，她承诺在紧急情况下向他求助。周二晚上，他带着愉快而放心的心情离开了她的房间：她向他表白了，而这极少发生。那之后她吃了整整一包巧克力，这也非常不同寻常，她平时很注重保持体形。第二天早上，汉娜被发现死亡。

　　2011年9月7日

　　写给所有我爱的人和陪伴我走过人生道路的人：我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破诺言的时候了，因为我已无法忍受自己的存在。请你们原谅，我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信任，也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我知道，我的死亡肯定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是你们必须理解，毁灭我的疾病比我更强大。请你们不要忘记我。我不是故意选择死亡的，也不是故意伤害你们的，对此我感到无比难过。好好活着。

　　南之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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