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晚年认养的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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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7-30 14:37
1939年4月的一天,重庆江津县麻柳乡鹤山坪施家大院内,佃户邓耀廷的家门口来了一个陌生人。此人花甲之龄,操一口外地口音,开门见山地提出,希望能帮他进城挑运一些书稿和小家具。邓耀廷立刻反应过来:这位想必就是新搬来对门居住的神秘大人物陈独秀!
“大有来头”的邻居
原来,1938年8月,60岁的陈独秀和夫人潘兰珍随着一大批家乡被日军占领的难民由东向西后撤,来到陪都重庆近郊江津县城。他在先期到此的老乡或朋友所属的郭家公馆、延年医院、西门康庄等处蛰居。主人或热或冷,这对于性格独立的陈独秀来说,深感寄人篱下之苦。他想离开这里,找一个更好更安静的地方。
1939年3月底4月初,陈独秀经人介绍,迁到江津西郊30里外的鹤山坪施家大院。新房子大小两间,陈独秀和夫人潘兰珍搬来后就居住在大间里,另一焦姓伙夫住小房。房子属施家。施家是鹤山坪有名的大地主,特别是堪称乡贤的施泽民,诗书传家。施泽民有女初成长,名叫施文心,后嫁葛存壮,生葛优。这施泽民就是今天电影明星葛优的外公。
新房子前面是一畦开阔地,左边200米处则是一小坡,有四五株李子树,此地就叫李子塝,邓耀廷一家就住这里。邓家虽是租施家的田地耕种,但面积多达四五十亩,农忙时也得雇请三四个长工。
陈独秀刚搬来时,施家就派人来邓家“打招呼”:陈先生虽是外来户,但他是大学教授,有学问,也很有来头,背景很复杂。你们不要欺他,但是也不要和他交往过深……
施家人在鹤山坪一言九鼎,邓耀廷自然是听进去了,但他看着前来求助的陈独秀,又想:是陈先生主动找上门来的,帮帮忙也应该,况且既能挣几块铜钱,还能进城见见大世面。于是,就叫二儿子邓志云干这事。邓志云18岁,虎背熊腰,满身是力。
开始几天邓志云进城挑东西,每次都是陈独秀先开出单子,小伙子到县城黄荆街延年医院,点单装上就挑走。早上8点从李子塝出发,返回时是下午3点左右。陈独秀就给这小伙子算一天的工钱。
邓志云干活细心认真,每次挑回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从没有破损和丢失,又不讨价还价,听话、乖巧、灵活。陈独秀很满意。于是,他就和邓耀廷一家慢慢地熟悉起来。
家具运完了,但以后陈独秀基本上每周都要叫邓志云上一趟县城,主要任务是在延年医院领回外地给他寄来的信函什么的。另外就是开单子给医院一个姓邓的医生,给他买好柴米油盐茶笔墨纸砚以及糖果糕点等日用品,然后由邓志云挑回。
两家走得更近了
巴渝人家有在清明节清扫神龛、祭奠祖先、上坟扫墓的习俗,有的还要开清明会。神龛又叫香盒,是一个挂在正堂房上方或中央墙上的“天地君亲师”神牌位和本家族列祖列宗的灵牌位,是供家人在清明节等重大节日进行祭拜的非常神秘、神圣的地方。
这年清明节前三四天,邓耀廷清扫神龛时发现,神龛竖写的“天地君亲师”几个大字和两边的对联很陈旧,有的字还破落了。他正犯愁:是找个先生来家重写?还是修补一下凑合着用?这时他突然想到邻居陈先生,他是大学问家呀!于是,他小心翼翼走进了对面新房子陈独秀家。
陈独秀爽快地答应帮忙。这天晚上,陈独秀与夫人带着文房四宝来到邓家。双方用皂角水洗了手,陈独秀很快就将“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写好,然后又写了邓氏家族列祖列宗牌位,最后写了两边的对联。
邓家推了豆花,煮了腊肉,烫了咂酒,请陈独秀一家吃饭。这是陈独秀第一次吮江津咂酒,邓陈两家坐了一大桌,陈独秀夫妇当然是席上贵客,坐上席。桌旁的小木椅上立着一坛冒着热气的老咂酒,坛颈上部插着一根酒竿,座席着人按老幼尊卑依次抱着小竹竿往上吮酒。这吃法陈独秀夫妻初来江津时听说过,但没有领用过。这次,陈独秀开始时还很不习惯,他嘴衔竹竿往上猛吮一口,不想被烫得钻肚。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后来得到要领,又上去吮了几次,这才真正感受到咂酒酣畅淋漓的浓醇之味。
从这以后,陈独秀家与邓耀廷家走得更近了。
收干儿
一个月后,一个赶场天的下午,邓志云像往常一样给陈独秀从县城挑东西回来。这次挑的东西中有几块像巴渝人家做的“泡粑”一样的洋糕点。
傍晚时分,潘兰珍在门外的小坝里吃着这洋糕点,陈独秀坐在旁边喝茶,这时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家伙。这正是邓耀廷的三儿子邓兴和。小家伙白白净净很可爱。他眼巴巴看着潘兰珍吃东西,潘兰珍就递了一块糕点给他。邓兴和腼腆地接了后,奇迹发生了,他并没有立即塞进嘴里,而是走到陈独秀跟前分了大块递给他。陈独秀吃惊了,小孩子都是有好吃的本性呀!陈独秀夫妇更喜欢上了这个懂事、伶俐的孩子。
也许是陈独秀夫妇深感远离家乡的寂寞,一个天真活泼、伶俐可爱的小孩正可填补他们精神上的空白。当晚,陈独秀夫妻就来到邓家,提出要将邓兴和收作义子的事。
巴渝地区旧时盛行“拜干爸收干儿”,其目的多种多样,有的是为了寻求庇护、加深关系。迷信的说法还有多种,如孩子病多,拜了干爸好带;或小孩五行缺一,拜了干爸好补;或小孩多劫难,拜了干爸好冲等等。所以,旧时又将干妈叫保娘,干爸叫保保或保爷。其实,邓家早想找点理由与陈独秀攀上关系,因为他们认准了陈独秀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如儿子拜了“保保”,定能跟着长学问。
第二天正是一个黄道吉日,邓陈两家请了鹤山坪德高望重的施民瞻,请了甲长,还有同院一个姓朱的邻居等吃饭,并写了“抱约”。邓兴和跪下给干爸干妈磕了三个响头。
按收干儿的习俗,干爸要给干儿取名。陈独秀问邓家取什么名好。邓家人说:取什么都可以。席上大伙却都说:收干儿,名要取得贱,猪儿狗儿猫儿牛儿这样最好,干老汉才好带。陈独秀于是就给干儿邓兴和取了个既俗又雅的名儿“金犬”。大伙都说陈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取得好!
“金犬”这名很快就在当地喊开。陈独秀夫妇与邓耀廷夫妇成了“干亲家”。从此,金犬几乎每天都要跑到陈独秀家几次,“保娘”“保保”叫个不停,这给原本死一般沉静的陈家增添了许多生息和乐趣。
抬“高肩”
陈独秀在新房子生活一段时间后,搬到了离此约一公里仍属鹤山坪的石墙院。因离邓家稍远了一些,干儿金犬来家就少了些。但是,逢年过节两家仍有往来。
1942年5月27日晚,陈独秀因病在石墙院逝世。邓耀廷家得到噩耗,立即带着金犬来奔丧。作为陈独秀的干儿子,金犬理所当然要披麻戴孝跪灵堂。
邓耀廷是鹤山坪有名的“扛子头”,就是抬夫小头目,他手下有十多个抬夫,有了差事就召集一起做抬工,闲时在家种地。江津人将帮人抬棺木入葬叫抬“高肩”,结婚抬嫁妆叫抬“花肩”(又叫抬花轿),抬条石叫抬“联耳”。陈独秀的棺木和葬地是江津县城一个银行家捐的,棺木又大又重,葬地在县城西门外庄康,路远,既要下坡上坎,还要乘船。
江津丧俗中,抬死者棺木隆重的需16人。左右前后分别为4人,4人中又分为主抬、副抬,还有领喊丧歌号子的扛子头。邓耀廷精选了15个非常得力的抬夫,加上自己共16人。他对夹杠、横担、麻绳等工具检查了又检查,生怕出一点差错。当时,城里来了许多很有身份的骑马乘轿的人,看来干亲家真是很有来头,邓耀廷从没有抬过这样的人。
6月1日早上辰时,鹤山坪有名的邱端公(道士)宣布发丧起棺。邓耀廷先吼歌:“哎——前左后右——把路看到起哦——”这是抬丧起路曲,也是邓耀廷为干亲家灵魂开道。此棺材上系着的驱鬼用的鸡公也是邓耀廷送来的。接着他又吼喊抬丧歌。后面跟着长长的送葬队伍,披麻戴孝的干儿金犬只送到岩门口,因太小,被家人带回。
10时许,邓耀廷等人将陈独秀灵柩抬到鹤山坪下五举沱码头上船,12时抬到墓穴地,下午一点逝者正式入土为安。
后来的故事
1949年11月,江津解放。邓家成分被评得高了一些,是富裕中农。在以后的年月里,因众所周知的原因,邓家根本就不敢说与陈独秀有干亲家的关系。别人说起这事,他家总是回避或否认。其实村民们都知道这事。当他们看到一拨拨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个个板着面孔时,心里都堵得慌。公社民兵将石墙院陈独秀住过房间里的东西当“封资修”和“四旧”砸碎时,附近李子塝邓家人噤若寒蝉。
邓家对“神龛”“抱约”等先是藏匿,后来情况越来越复杂,风声鹤唳,干脆就烧了,毁了与陈独秀是干亲的证据。他们还暗中开家庭会,规定绝不能说出与陈独秀有关系的事。邓家在“文革”中虽没受到较大冲击,不过仍然受到一些牵连,比如“五好社员”不能评,公社干部来给社员发“红宝书”“语录本”也没邓家的份。
有一次,社员朱仕勋一不小心就揭了邓家的短。为这事邓、朱两家还大吵了一场。
邓兴和、朱仕勋同队里的一群社员正在一塆田里翻土,当时“农业学大寨”,集体出工,大家说说笑笑。突然,朱仕勋对着邓兴和连喊两声“金犬”,邓兴和既紧张又生气,他大声说:“你的臭嘴可不能乱说呀!”朱仕勋却说:“怎是乱说?你不是拜给陈独秀当过干儿嘛,‘金犬’这名还是他给你取的呢。我当时是个赶路狗,随大人一起吃了你们家的‘抱约席’……”为这事,邓家和朱家大吵了一架。社员们都听着他们吵,犹如听着一个昨天发生的故事。
邓兴和于2011年过世。
庞国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