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悲剧才女沈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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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6-10-23 09:54

  康熙二十年,仲春。吴兴沈家宅院,开阔清幽,绿树环绕,花香阵阵。堂屋几案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手握诗卷端坐着,低声吟诵的正是纳兰性德的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她吟诵得太投入,以至母亲走到身边都不曾发觉。

  她是吴兴女子沈宛,字御蝉。八岁起,父亲亲自教她诗词歌赋,又请人教她琴棋书画。诗书熏染使她清慧流丽,心思博雅。

  从读到他词的那天起,纳兰性德这个名字,就在沈宛脑子里挥之不去。时人称纳兰“小李煜”,天下第一词人。他的诗词会刹那间走进自己心灵深处,那种感应奇妙而令人沉醉,她无数次想象:如此才气纵横却又痴情的人,该是何等俊朗儒雅?一辈子能和这样的男子相随相伴当是何等有幸!庭院花丛中,她抚琴低歌一曲晏九道的《蝶恋花》,诉说心事: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十八岁时,人称才女的御蝉已有词集《选梦词》流行于世,且备受名士追捧。但才女也要婚嫁,毕竟父亲是江南鸿儒,踏破门槛提亲的不在少数。可她心里牵挂的却是纳兰性德。她知道纳兰的父亲明珠,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宰相,也许只能和纳兰在梦中相遇了。

  父母并不知晓她的心思,只一心张罗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以求平安富贵。虽然对上门求亲的,她不置可否,但心里明白不可能留守家中一辈子不嫁人,只能听天由命。

  可祸从天降,父亲因文字狱惨遭诛戮,沈宅被抄,全家人受牵连,母亲受不了如此打击,随父而去。她面临的命运,不是被卖为奴就是被迫为妓,幸亏父亲好友顾贞观(她称顾伯伯)和一些挚友慷慨解囊,她才得以重获自由。

  岁月在恍恍惚惚中流淌。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顾伯伯到家中来,说介绍她认识一个人,他精于诗词又文武双全,却没说是谁,问她可好,她自然答应,从家生变故以后,除了读书,和友人相聚成了她的精神寄托。三天后,一个修长男子,一张没有瑕疵的面庞,突然端立她面前,她愣怔了一会儿,正欲发问,男子出口诵出的竟是:“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拼却红颜瘦。”咦,这人竟会背诵自己的诗词?抬眼,他正笑微微地看着自己,怎么与自己梦中见过的他那么相似?接着他道:素闻沈小姐文采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容在下当场凑趣:

  惜春春去惊新燠,粉融轻汗红绵扑。妆罢只思眠,江南四月天。

  绿阴帘半揭,此景清幽绝。竹度竹林风,单杉杏子红。

  好熟悉的句子,莫非真的是……男子彬彬有礼道:“在下纳兰容若,献丑了!”意外的惊喜令她一阵眩晕,但她拼命克制情绪向他还礼……此次相见,两人彼此都有一种前世已相遇,今生又重逢的感觉,她和纳兰诗词酬酢,两才相匹,闺阁唱酬,那种快乐如何说得!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和纳兰日日一起,才渐渐发觉他——康熙皇帝的御前侍卫,眉宇间始终含着忧郁;慢慢地,她读懂了壮志被消磨后他难以言表的苦痛。

  在她之前,纳兰曾有妻妾三人。当年琴瑟和谐的发妻卢氏因难产去世已有些年,后续终究难圆旧时梦。御蝉看得心痛,她表示只要纳兰不嫌弃,此生愿意一心追随纳兰,不在乎名分。此话听得纳兰动容,两人紧紧相拥,山盟海誓。不几日,她便和顾伯伯告别,纳兰跟随容若来到京城。纳兰在京城德胜门置了个幽雅僻静的小院,将沈宛安顿。

  柔情蜜意每短暂,两人聚少离多。纳兰随皇帝去江南时,沈宛便只能在苦苦京城等待,一旦回京除了朝廷办差,还得奔波于自己家和德胜门之间。虽然这一切都阻挡不了她和纳兰相敬如宾,情投意合。

  可没多久,纳兰抱病与好友一聚,病中填词赋诗,酩酊大醉,在一咏三叹后,一病不起,最后因“七日不汗”突发“寒疾”,玉树临风的他,终于康熙二十四年溘然长逝,此时他仅三十一岁。而她,仅十八岁,为新妇才区区四五个月,真真是羞颜未启,人隔黄泉,夫妇生活何其短暂!

  纳兰发病时,她是在江南还是京城,尚不得而知。如今想来都不重要,因为在哪里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

  这晴天霹雳般的巨大意外令她伤痛,她哀伤丈夫的早逝,哀伤自己命运的流落不偶,哀伤茫茫无着落的未来生涯,哀伤留不得又走不得的辛酸处境,她不知何时才是孤单生活的尽头,纵使哭到清泪成血,又顶什么用?其情之悲切,有她怨抑之词《菩萨蛮·忆旧》为证: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是啊,和谁说?只有泪沾罗衫!

  尽管留给她的是血泪的拌和,可她还是忘不了他,屋里几案上有他的诗词,墙上贴有他留下的画,他用过的弓……她弹唱他的词,临摹他的画,抚摸他曾用过的弓,舞动他曾使过的剑,一遍又一遍……

  她和纳兰短暂爱情的产物就是后来的富森。富森七十岁时,曾被邀上乾隆所设的“千叟宴”,可谓孽海情天,业债销尽。悲切的是,沈宛终没能录入纳兰的家谱。

  是的,沈宛的生平除了与纳兰性德有关的一段以外,之前之后都无可考知,但却丝毫不妨碍后人认知她在清代词坛上的地位。《选梦词》中,清人均以“纳兰妇”来称呼她。时人说,集中沈宛的悼亡之作,其“丰神不减夫婿”,她存世的五首词几乎都是和纳兰生活的记录。这一悲剧也成就了沈宛。悲怆的血泪,无尽的幽怨,给她的词增添了感人的力量,因而得以流传至今。

  邵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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