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秀个睡姿给你看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佛罗伦萨,艺术
  • 发布时间:2016-11-01 15:13

  有人说佛罗伦萨是一个沉睡在辉煌过去的城市,走在街上并不能嗅出过多的当代艺术气息。不管是否当下有艾未未个展,古根海姆美术馆的收藏展,Jan Fabre的雕塑都不能把他从文艺复兴的光环中拉出来,不过,这又何妨,这个城市的睡姿也一样的撩人。

  佛罗伦萨和南京是兄弟城市,也都是有历史、有财富、有风韵的南方城市。14世纪的时候,朱元璋家族终结了中国的百年战乱,建都南京,此后,朱氏家族统治中国近300年;几乎是同一时期,佛罗伦萨结束了百年来的纷争,美第奇(Medici)家族最终归位,此后也是300年统治。美第奇统治了佛罗伦萨之后,佛罗伦萨逐渐成为世界文明的中心。300年的文艺复兴,无论是政治、商业还是艺术、科学,人类文明在这一时期井喷了无数的瑰宝。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乔托(Giotto di Bondone)、但丁(Dante Alighieri)、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拉斐尔(Raffaello Sanzio)、提香(Tiziano Vecelli)、尼可罗·马基亚维利(Niccolò di Bernardo dei Machiavelli)、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等群星怒放。古代文明,不,近代文明在这个时候获得了无数个赞!资本主义也初试婴啼!

  启蒙之光们

  直到今天,这个城市的面貌还是一派16世纪的模样,这里到处是文艺复兴风格的雕塑、装饰、建筑、道路、甚至还有大树,这些很容易使人得出结论:一个活在过去里的城市。

  你可以在城市的任何地方,看到圣母百花大教堂(Cattedrale di Santa Maria del Fiore),至少是那个红色穹顶。这个穹顶是布鲁内莱斯基的设计,如今我们难以得知他是如何从金匠转型成建筑师的(听说全靠自学)。1419年,这个哥特风格的教堂已经盖了120年了。经历几代建筑师的努力,不断更新建筑技术,可那个该死的穹顶,还是让人们束手无策,仅仅是让这么大的圆顶不塌下来就够难办了,而且建筑用的泥灰也需要好几天才能凝固,怎么办呢?在半个世纪的实验中,建筑师一次次的努力,都一次次以倒塌收场,有人甚至断言这个穹顶是永远不可能的任务。(当时,静力学还没发展起来)

  后来,佛罗伦萨的羊毛商人们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们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全体集资,进行全国招标,最后,当时已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布鲁内莱斯基,中标了!他发明了起重机和运输机(为此还申请了专利,获得了人类史上第一个专利权),用了400万块砖头,建成了这个端庄大气上档次的地标。这种招标的办法也改变了权贵指定建筑师的规则,算是民主的胜利吧!100年后,米开朗基罗在罗马建了类似的一个穹顶教堂,但他自愧不如的说:“我可以建一个更大的穹顶,却不能更美”。

  如果说米开朗基罗的作品是刚健的男性美的典范,那么波提切利的塑造则是阴柔女性美的代表。波提切利和达芬奇是同学,25岁就自立了门户,美第奇家族也对他青睐有加,不但订购他很多作品,还给了他政治上庇护。他的名作《春》就是为美第奇别墅所定制的作品。

  我要补充一点,在文艺复兴年代,相比起罗马等地,佛罗伦萨的教会和那些清规戒律的力量要小得多,比如对于同性恋,仅仅是罚款,而在其他地区,则是死刑。正因为统治者的开明,艺术氛围也相对宽松很多,所以艺术家们才有相对多的机会去放开教规束缚,打破禁忌,描绘人的情欲。这种文艺复兴精神也被后人称为“人性的觉醒”。

  波提切利同学的这件油画《春》,是他的金主美第奇家族的一件婚姻定制作品。画中,从左到右的男神女神们分别是:众神的信使墨丘利、美惠三女神、维纳斯、她头上的是她儿子小爱神丘比特,他正蒙了眼睛,张弓射向三女神。接下来是衣服上有很多花的花神芙罗拉,然后是森林女神克劳伊斯,她正被西风神抓住。风神的颜色很暗,像个恐怖分子!他很暴力地追求(或者说是占有)我们的女神,但实际上,后来他们的婚姻很幸福。在那个时代,绘画大多重口味,就算是婚姻礼物,绘画主题也充斥着暴力和流血,所以波提切利笔下的风神的软暴力已经是非常绅士了,何况他的肌肉并不是很发达,看上去还有些柔软,这绝对是褒义的描绘。据说草地上有500朵花,170个品种。这么细致的描绘也和当时植物分类学的发展是分不开的。所以说文艺复兴是一次艺术和科学结合的产物。

  还有同样描绘女神维纳斯的《维纳斯的诞生》,女神金发飘扬(奇怪,希腊人和意大利人多是黑发,可是作为完美化身的维纳斯却是金发),带着淡淡的忧伤、迷惘,这是凡人的情绪,女神虽仍高贵,但已经走下神坛。美学在这个时代,从天堂走入凡间。后来的拉斐尔,更是把圣母描绘得像邻居家的阿姨。

  37岁的波提切利,每完成一件作品,全欧洲都赞声一片。然而这个时候,宗教极端主义者萨佛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利用人们对末世的恐惧之心,在佛罗伦萨蛊惑人心,逐渐掌握了政权。他有着类似朱元璋的阴鸷内心和手段,不顾一切地铲除异己,甚至在广场上点起了“虚荣之火”,烧掉镜子、化妆品、象棋、乐器、绘画等一切“世俗享乐物品”。在他统治佛罗伦萨的8年里,美第奇家族受到他深深的迫害。

  本来热衷于人间欢爱的波提切利不知道犯了什么浑,投奔到了他的门下,他甚至响应萨佛纳罗拉的号召,亲手将自己的作品烧了个干净。而后,严教苛政的萨佛纳罗拉政权很快就被佛罗伦萨人推翻,就在他点燃“虚荣之火”的广场上被审判者烧死了。他倒台之后,波提切利也变得声名狼藉,最终潦倒而死。因为波提切利留给后世的作品太少,名声一直在文艺复兴三杰之下。

  米开朗基罗比波提切利小30岁,但多活了20多年。他的《大卫》定义了古典主义帅哥的模样,收藏在弗洛伦萨的乌菲兹美术馆(Galleria degli Uffizi),每年都吸引着百万人不远万里来看他。

  文艺复兴对艺术的一大贡献就是解剖学的应用,达芬奇因为解剖死人还吃了官司,最后被视为异教徒,不得不背井离乡。总之,医学和艺术携手发展,使得艺术家们对人体知识、肌肉骨骼的理解和掌握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就。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和《最后的审判》都是解剖学在艺术上应用的代表作。

  虽然到今天还是无法确定米开朗基罗是同性恋,但是不难看出他对阳刚男性身体的迷恋。他塑造的男性,雄健有力,无怪乎后世将他视为文艺复兴精神的代表。米开朗基罗一向给人一种高冷的印象,我们都知道他一生受雇于达官显贵,威名赫赫、他是工作狂、暴躁、偏激、守财、无性生活、不通情达理——总之,不容易让人亲近;但是从他的画上,米开朗基罗显露了他慈祥、饱食人间烟火的亲和力。

  回过头再说说圣母百花大教堂,那个大穹顶建成之后,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在里面绘制了大型壁画《末日审判》。他是米开朗基罗的粉丝,这件作品和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一样,人物密集、动势强健,似乎人人都处在一种极端的姿态上,有飞的、有跳的,但是都保持着优雅和高贵,就是个“史诗”范儿的大神!对了,和他的偶像米开朗基罗一样,瓦萨里也身兼建筑师和艺术理论家,在他百万字的理论著作《艺苑名人传》中,他历史性地使用了“文艺复兴”这个词,这是这一代人给时代的最好的一个交代吧!

  美第奇家族没有错过这个大神,他们长期资助他,给他订单,给他项目。其中最史诗级的项目就是乌菲兹美术馆的建筑设计。意大利文中,“Uffizi(乌菲兹)”就是“办公室”的意思,乌菲兹美术馆本来是美第奇家族的办公楼。这个办公楼本来就收藏了很多艺术作品,后来改成美术馆,真是水到渠成。乌菲兹美术馆在1564年兴建,米开朗基罗也在这一年去世了,而“现代科学之父”伽利略·伽利莱(Galileo Galilei)则是在这一年出生。

  纵然佛罗伦萨的文化气氛相对宽容,但中世纪毕竟是个蛮横专制的社会,对科学真理和世俗精神的追求,时常要冒着生命危险。乔万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一生都被教会所打压,因为他的写作反对人们献祭于宗教,而是追求“幸福在人间”!最后在他死了之后,教会还对他掘墓鞭尸。至于但丁、达芬奇,这些触怒权贵的乱臣贼子们,都不得不长期流亡他乡。

  如果说解剖学让米开朗基罗等学习到了内部的肌体结构,那么天文望远镜则让伽利略等认识到了外太空。改变世界总是从观察世界开始的,改良了观察的工具,就改变了整个知识体系和权力体系。伽利略用他的望远镜不仅惠及了航海的商人开启了大航海时代的伟业,更是因为捍卫了哥白尼“日心说”的理论,挑战了亚里士多德的古代知识系统,不幸的是,他因此得罪了教会,这也让他在68岁高龄之际,在罗马受到审判,最终从德高望重的大学者成了异端。

  然而人类的历史往往由异端书写,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监狱。后来,伽利略们、但丁们和达芬奇们的精神突破了佛罗伦萨,成为全世界的“启蒙之光”。

  孩子,天国

  1850年,从世界历史的范围来看,专制独裁的封建制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欧洲的资产阶级革命此起彼伏,法国、英国、维也纳、德国、意大利,封建君主的制度被资产阶级革命风暴一次次撼动着,或摇摇欲坠、或土崩瓦解、或复辟——新兴的资产阶级以时代先锋的身份,将资本主义文化传播到各个地方。同一时间,在中国,虽然人们对封建的剥削也深恶痛绝,可惜并没有找到更先进的制度来替代它。洪秀全在南京建立的那个“天国”(1850年)实际上更加封建。但是给我们带来安慰的是与此同时卡洛·科洛迪(Carlo Collodi)建立了一个真正美好的童话王国。

  科洛迪曾作为意大利解放军,经历了一系列的革命、战争、独立运动,后来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早期的科洛迪充满了政治上激进的情绪和建立新世界的理想。但是随着长期革命、暴力的层出不穷,社会并没有朝前发展,要知道,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总是经历反反复复的斗争和复辟,历史每次朝前走一步,接下来就要向后退半步,甚至两步,然后再朝前一步。科洛迪逐渐对成人世界失去了耐心,逐渐远离了热血的革命理想,开始专注于儿童文学的创作,作品趣味也渐渐返璞归真。在1880年,科洛迪的名作《木偶奇遇记》问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科洛迪已经将近50岁了。他描述了一个爱撒谎的男孩——木偶皮诺曹(Pinocchio),经历了一连串的奇遇,最终成长成为一个好孩子的故事,作品充满童趣和想象力。这种故事极具普世价值,无关政治,老少咸宜。于是在追求普世价值的资本主义的上升期,借助现代的传媒力量立刻风靡世界,各种文化都开始拥抱他的木偶,还被迪斯尼搬上了大荧幕。比起他的前辈但丁,科洛迪作品的传播和世界级名誉的建立简直是以火箭般的速度。

  现在的佛罗伦萨,卖得最好的纪念品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和科洛迪的木偶。

  秀个睡姿给你看

  有人说这个城市沉睡在辉煌过去里。因为这里几乎没有当代艺术的气息。35度高温下,我使足了劲儿,寻找着当代文化的蛛丝马迹,偌大一个城市,只有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古根海姆美术馆的收藏展,艾未未个展的宣传页,刘小东的“难民”画册,Jan Fabre几个雕塑,这些当代艺术,放在这个城市里,就像是汪洋里的几条小船,不,几条小鱼!

  但我仍不认为这个城市沉睡在过去里——那只是摆出来的睡姿!

  因为我所见到的最大的图像不是米开朗基罗的壁画,而是三星和华为的广告。和所有的城市一样,城市的心脏被大品牌的商铺占据着,Gucci、Zara、Prada等。纵然建筑外观不同,但是商业操作的内核却让它们如出一辙。对于佛罗伦萨,留住过去只是一种商业策略。毕竟,今天的佛罗伦萨,支撑城市经济的不再是信贷业,而是旅游业。每到夏季,“重温文艺复兴荣光”的旅游策略能够把两百万的旅游者(20%来自美国——一个缺少历史的国家)吸引来,要知道,这里的常住人口才50万。显而易见,保持传统文化是符合商业逻辑的资本转化策略。你看那教堂前络绎不绝的人,是去祈祷还是观光?钟楼,再次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为钱?还是信仰?

  走过市中心的教堂,我赫然发现Gucci美术馆竟在眼前。原来Gucci发源于佛罗伦萨,我在无数的城市心脏地带见过Gucci,这下到了他的老巢,我决定进去看看。一个新开的展厅叫“Thomas Ford展厅”,Thomas Ford是Gucci的第四代总监,也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Gucci设计师。他是美国人,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拥簇者,追求“深度的肤浅”。他将时装、电影典礼、性感、软色情植入Gucci的品牌之中。在当年,成功地将濒临破产的Gucci打造成一个拥有43亿美金市值的时尚航母。

  为了最大程度地展示商品,这里的真人模特也和塑料模特一样,没有表情,也不带丝毫的感情流露。有一架修长高贵的躯干就够了。若要寻找高贵的灵魂和美德,去那些快破产的美术馆吧!

  如果说教堂占据着古代城市的中心(因为宗教支配着世俗世界),那么现代的城市已经被奢饰品商店取而代之了。古代,没有人怀疑天堂的美好生活,所以忍受今生的苦难以换取天堂的阶梯;今天,也没有人怀疑财富能带来幸福,只要有钱(而不是有美德),奢侈的海景房、高品味的艺术品,精工细作的美食,都触手可及——这就是他妈的天堂呀!大家都被这种风气所迷惑,奢饰品(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成了幸福的代言人,受到尊重、追捧、膜拜、向往——也占据着城市的心脏。在我离开佛罗伦萨的前一天,我还是见到了一位当代艺术家,他是Clet Abraham,生于法国,长居意大利。他早年有写实油画的背景,而在2007年搬到佛罗伦萨之后,他玩起了街头艺术。

  传统文化的庞大遗产统治着佛罗伦萨的城市面貌,端庄富贵的古典美学统治的城市没有给当代艺术留下什么空间。然而Clet逆向而行,在这里成立了工作室,把他的作品,也就是那些带着调侃性的涂鸦涂在指令性的交通标示上。这让他越来越受到欢迎,最近几年,他的作品开始陆陆续续辐射到了法国、英国、比利时、荷兰等地。他说涂鸦这种艺术形式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那是平民们挑战权威,发表意见的手段。指示牌是命令性的,不鼓励人们思考,意味着“遵守”“ 服从”!而艺术,目的是让人思考。所以,他的艺术在佛罗伦萨,走向了街头。

  来一点儿反权威,来一点儿嬉皮。站在街头,来找点儿乐子。就算与米开朗基罗做邻居,也不用太严肃了,艺术家说错话被烧死的时代不会再回来了!

  Louis Hothoth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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