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查办69名贪官

　　初冬的南国，依然炎热如夏。

　　自进入检察院那一天开始，广东省中山市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吴韶毅，习惯将每一个犯罪嫌疑人以及特定关系人的性格特点、案情分析、案件阻力形成、办结后的成功经验等一一记录下来，十几年来，记录了好几十个笔记本。最近的笔记本上写着：王某民，大老粗、粗中有细，比较狡猾，小市民，为了抽支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王某健，谨慎、好面子、江湖气足、重虚名、比较有担当。这些弥足珍贵的笔记本，成为中山反腐史难得的私人注脚。

　　在广东省检察机关反贪部门，吴韶毅是出了名的“快枪手”。2015年以来，吴韶毅主办和组织查办省院交办专案69件69人，包括省纪委、省检察院指挥查办的“3·31”打击汕尾毒品保护伞专案、广东物资集团专案、揭阳人大副主任陈某华专案、南方电网专案、广东中旅专案、广东水利厅专案、“12·20”深圳滑坡背后保护伞贪腐专案、731专案、深圳市国土规划领域腐败窝案等九个在全省乃至全国有重大影响的贪腐案件，其中厅级13人，处级多人，涉案金额高达8亿多元，办案数量和质量均位居全省前列。

　　“今年已经立案侦查五个厅级干部，都依法办结，同志们始终保持这股锐气，每一场‘战役’都打得很精彩。”吴韶毅的普通话带着浓重家乡口音，眼神中透着一份坚定。

　　吴韶毅感叹，查办的这些厅级干部，普遍小时候家庭条件都不好，年轻的时候非常努力，到了中年以后就失去信仰、堕落腐化。整体呈现的特点为：贪腐时间跨度长、金额大、窝串案多。其中南方电网贪腐窝案牵扯出来18宗案件18人；广东中旅专案牵出正厅级干部2人、副厅级干部1人、处级干部数人，其他涉案人员20多人；深圳“12.20”滑坡案、深圳国土规划腐败窝案等系列案牵出厅级干部4人，其他涉案人员20余人。

　　从办起案子有股执拗劲儿

　　吴韶毅自小在心中埋下了“守护正义”的种子。他喜欢看武侠小说，每当看到小说里的英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很是兴奋，1999年9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律系本科毕业后，吴韶毅如愿当上了一名派出所民警。

　　吴韶毅办起案子的“执拗劲儿”从那时就展现了。有一年接近年关，吴韶毅跟一名同事正值班，一位老人来报案，称最近村里有人偷牛，让派出所出警。因为山路崎岖，吴韶毅跟同事驾车到一座山脚下，老人告诉他们越过这山坡下去不远就到了，年轻的吴韶毅二话没说，弃车步行，走了7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寒夜里，吴韶毅蹲守在坟边7个小时，直到下半夜才发现偷牛贼，对方却拔腿就跑。当年的吴韶毅虽瘦小却也结实，对小偷紧追不舍，皮鞋早已不知去向，追到田间，吴韶毅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小偷扑倒在地，由于小偷力气大，根本按不住他，只能死死拖住他的脚踝，等待同事支援。

　　吴韶毅在派出所工作三年，乡间小镇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有一次写年终总结，感觉很吃力。”他初次认为实战经验有了，理论还欠缺。他毅然决然地辞职，回到母校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刑法学专业继续深造，2005年研究生毕业后，吴韶毅考入中山市检察院，历任书记员、助理检察员、检察员、一区检反贪污贿赂局副局长，2014年4月任中山市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副局长兼侦查三科科长。

　　吴韶毅讲起他从事反贪工作后，参与侦办的第一单案子--中山市某镇国税局局长赵某某贪腐案。2007年，中山市区检察院刚新设反贪污贿赂局，在中山市区检察院侦查监督科工作不到两年的吴韶毅和另外几名“新兵”，被抽调到反贪局支援工作。没想到“店”还没完全开起来，赵某某案就摆到了案头。

　　对方非常善于伪装和反侦查，要找到关键证据简直如大海捞针。“我后来掌握到一条线索，说他和某公司老总关系非同一般，想着或许可以从这边入手。”吴韶毅说，为此，他首先想到通过乔装打扮，以应聘上岗的方式“打入”该公司内部。“幸运的是，我在门口和门卫闲聊的时候，得知正在招董事长助理，简直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样，经过层层笔试、面试，吴韶毅顺利进入“终面”。然而，现场一个突发情况让他的计划几乎化为泡影。“刚开始都聊得不错，但当他听到我是湖北人时，一下子暴跳如雷，说‘你们湖北人不行，太狡猾了，我不要！’。”原来，该公司之前的财务总监是湖北人，后来因跟他不和，互掐很厉害，最后不欢而散。这样，因老总的一句话，决定了吴韶毅直接出局。怎么办？吴韶毅说，这时，一般人可能觉得前功尽弃，但他却从老板的这句话中，发现了一条隐含的关键突破口--找到这名“跑路”的财务总监。如吴韶毅所料，通过该财务总监，专案组果然发现了老板和赵某某之间的交易，并最终推动顺利结案。

　　嫌疑人感叹遇到对手

　　2015年12月20日11时40分，广东省深圳市光明新区凤凰社区恒泰裕工业园发生山体滑坡。此次灾害滑坡覆盖面积约38万平方米，造成33栋建筑物被掩埋或不同程度受损，造成73人死亡，4人下落不明，17人受伤。事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为8.81亿元。

　　突如其来的灾难令深圳滑坡案备受社会各界高度关注，背后有没有渎职和贪腐犯罪行为？吴韶毅带领的办案团队临危受命接到办案任务，经过初查最终确认益相龙公司实际控制人龙某某是开启这一窝案的钥匙。最高检、广东省检察院领导都对这个案件提出了详细的要求，通过此人深挖事故背后的经济问题以及保护伞。

　　2016年1月17日，深圳警方在湖南省郴州将光明“12·20”特大滑坡事故中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犯罪的在逃犯罪嫌疑人龙某某抓获，18日押解回深圳。

　　吴韶毅很清楚，如果从龙某某这里拿不到有力证据，这个案件将无从推进。由于龙某身体不好，心脏安了支架，在与医院沟通确保龙某某可以接受询问的情况下，将龙某某带回看守所，进行了第一次正面交锋。

　　龙某某非常博学，对历史很有研究，他会有意在审讯他的检察官中寻找对手，从与对手交锋中找到快感，如果他感觉学识不在一个层次，便会在心里鄙视对方。

　　龙某某反侦查能力非常强，在一次提审过程中，办案人员一个关门的举动，使得龙某某坐立不安，询问办案人员是不是某局长到案了？通过察言观色，还跟办案人从几个方面分析门外的人就是某局长。

　　但一次审讯中的细节引起了吴韶毅注意，龙某某称其找算命先生算过，最多还能活四年，而这位算命先生对他如何发家和指点他做的事情又算得很准，所以龙某某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他告诉办案人员，如果什么都不说还保全了名声，如果把其他供出来，他的企业今后也无法在广东立足。而且我自己也没有几年活了，还不如留个好名声。

　　掌握这一信息后，吴韶毅找来专家给龙某某体检，从医学的角度科学分析，以他的身体状况，远不止活四年，但医生的话并没有让龙某某完全信服，他内心开始对算命先生的话产生怀疑；随后，吴韶毅找来另一位“大师”，与其探讨通过滑坡事件改变了命格等，试图找到共同话题。

　　龙某某在与吴韶毅数次交锋中，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吴韶毅属于学者型的办案能手，与龙某某谈古论今、谈天说地，让龙某某不敢小视。办案人员观察到，龙某某谈到关键问题的时候，会不自然地眨眼睛，甚至要求办案人员回避，与吴韶毅一人交谈。

　　随着案件进一步深入，龙某某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供出深圳市城管局长等多名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吴韶毅买生日蛋糕为龙某某过生日的时候，他感叹道：“假如我们不是对手，是朋友该有多好。”

　　“一举成名”的PPT

　　2014年，广东省专案组，办理广东物资集团专案。吴韶毅被抽调到专案组，按照领导“各个击破、切块完成”的工作思路，在“沙河顶”项目中，他疏理出一份行之有效的办案思路，制定周密的审讯方案，拿下了该案主要嫌疑人广东物资集团董事长庄耀，为立案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记者看到这份“一举成名”的PPT，简单的十四页，完整地呈现了办案思路。

　　初查阶段，广东物资集团窝案因涉案金额大，人员关系错综复杂，案件扑朔迷离，加之庄耀等人犯罪手段隐蔽，看似正常的合作中，隐藏着犯罪事实。吴韶毅凭借从细节中发现线索的经验，在庄耀与特定关系人的隐秘勾当中，找到了蛛丝马迹，随着侦查深入，犯罪嫌疑人李某帆开始浮出水面。

　　李某帆是时任广东物资集团原办公室副主任李某红的哥哥，李某红与庄耀是情人关系。庄耀为哄李某红高兴，亲自上演了一场“空手套白狼”。

　　资料证实，2002年8月，庄耀与李某帆达成口头合作意向，广物集团以1500万元的价格向李某帆的利洋公司出让沙河顶项目地块开发权。由于李某帆并无开发实力，无法缴纳项目保证金，引入了某光公司合作，随后某光公司缴付了500万元定金。

　　事情并没有李某帆等人想象的那么顺利推进，由国土资源部下发的《关于继续开展经营性土地使用权招标拍卖挂牌出让情况执法监察工作的通知》（简称71号令），明确规定：2004年8月31日后，经营性土地不能再采取协议出让的方式。

　　庄耀等人不想让之前的合作成为泡影，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2003年6月，广物集团通过行政复议撤销了广州市国土局对于沙河顶地块建设许可。同时为了规避71号令，2004年12月，利洋公司、某光公司与广物集团正式签订合作协议，将时间倒签至2004年2月18日。

　　由于李某帆无法缴纳土地出让金，而广州市国土局规定，2005年8月31日之前，未缴清土地出让金的土地将被广州市国土局收回重新处置。

　　2005年8月，李某帆再次找庄耀求助。然而，2005年广东省国资委进行的地价评估中，对沙河顶项目评估的低价为7900万元；广物集团自行进行的评估中，低价也达到了5000余万元，李某帆告知庄耀，准备将项目以6000万元的价格转卖给鸿某公司，在保证前期许诺的答谢外，追加300万元好处费。

　　2005年8月31日，广物集团本可以李某帆公司违约该项目收回该项目，而庄耀却选择非法拆借资金，协调其集团下属某物流公司代为支付土地出让金，帮助李某帆以缴纳1346万余元土地出让金的方式，从物资集团拿到沙河顶项目地块的开发经营权益，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达到3000余万元。

　　在庄耀的默认下，2005年11月，广物集团与利洋公司、鸿某公司签订了新的协议书，名为引入鸿某公司共同开发沙河顶项目，实则已将该项目以6000万元转卖给鸿某公司。

　　庄耀等人以合法方式掩盖非法目的，占有国有土地的开发权，转卖后从中牟利。

　　吴韶毅梳理的办案思路得到省检察院领导的认同，吴韶毅带领一名刚参加工作的检察官对庄耀进行突审，经过三个星期的连续奋战，一举攻破庄耀抗拒的心理防线，在强大的压力面前，庄耀如实全面交代了其巨额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等违法违纪行为，为侦办该窝案打下了坚实基础。2016年11月1日至3日，广东物资集团原董事长庄耀受贿、贪污和故意销毁会计账簿一案，在茂名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涉嫌贪腐数额折合人民币共计5.7亿多元，该案值之高在全国查办的同类贪腐案件中排名最前列。

　　案后，广东省纪委相关领导专程赶往中山市人民检察院对吴韶毅同志的优异表现通报表扬，并发文表扬以吴韶毅同志为首的中山反贪干警在专案办理中过硬的业务素质和求真务实的团队精神。

　　遇到了练“闭口禅”的嫌疑人

　　在同事们印象中，吴韶毅是一个特别爱琢磨事儿、办案点子多，属“拼命三郎”型的人。他总能发挥手下人的长处，让他们优势互补，目前经他审讯或指导审讯的犯罪嫌疑人，没有一人拿不下来的。

　　2015年南方电网系列案中，有一位犯罪嫌疑人张某某始终不愿意开口。吴韶毅将张某某的家庭背景、家庭成员的性格特点、生活习惯、兴趣爱好、饮食习惯等方面了解一番后，得知她在练一种佛教用语称“闭口禅”的功夫，也就是禁止自己说话。开始侦查人员还纳闷了，每次提审张某某，她都闭口不言，永远保持微笑不语，面对不同办案检察官，她都是一样的表情，不做任何回应，强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吴韶毅和干警们第一次听说“闭口禅”，据说，张某某已练得如火纯真，曾打坐7天7夜不吃不喝。吴韶毅的审讯攻略要开始调整了，“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另类的犯罪嫌疑人”。

　　吴韶毅跟专案组成员仔细查看了关于“闭口禅”的相关资料，试图从张某某的语境去把握她的心理状态，由此让对方有所松动，交代了相关问题。“人性都是有弱点的，在位的时候可能更多的是想着升官发财，出事后，权钱都是粪土了，更多的可能是想着妻儿子女，总是会有牵挂的，这些都是我们的突破口。”吴韶毅说。

　　这起南方电网窝案件中，吴韶毅针对电力系统利益链条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指挥办案人员沿着电力系统人员权力行使的渠道顺藤摸瓜，大量收集和挖掘与职务犯罪相关的线索和信息，经过深入精细初查，成功立案查处贿赂犯罪系列案件18件18人。

　　2016年，广东省检察机关开展了首届“守护正义--群众最喜爱的广东杰出检察官”评选活动，经过基层推荐、省院考核、网上展示、群众投票、专家评审、组织考察，最终评出10名“群众最喜爱的杰出检察官”，吴韶毅高票当选。

　　文｜方圆记者 蒋佳伽 通讯员 韦磊 牟玉虎 摄影｜周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