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全集,只觉莎翁“粗鄙”又“肤浅”

  • 来源: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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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1-16 11:29

  “粗鄙”又“肤浅”

  印象最深的是他塑造的福斯塔夫这个角色。他出现在《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是以恶为天职的一个无恶不作但又极具喜剧效果的一个角色,一个宁愿全天下人去送命而他自己绝对不想去面对任何危险的人。他自私、邪恶,撒谎、偷盗、赖账等无所不做,用他自己的话说:“难得赌几次咒;一星期顶多也不过掷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过逛三四百回窑子。”(《亨利四世》朱生豪译)

  他在《亨利四世》中曾经讨得哈尔亲王的欢心,谋得一军职,是哈尔亲王“放荡行为的教师和向导”。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他是没落的爵士,在温莎的小店里打发时光,调戏福特太太和佩奇太太最后却被他们捉弄。福斯塔夫满口的“死乌龟”“勾搭”“绿帽子”等,我有时候读着会想,这些话与我们经常说的“污言秽语”又有什么区别。莎士比亚的剧本有不少这类的语言,就算是在他最著名的悲剧《李尔王》中,李尔王骂起自己的女儿贡纳莉来,也是口出“没有良心的贱人”(朱生豪译)之类。这样的语言读起来太不符合我对“伟大”的期待了。

  在我过去对莎士比亚的阅读中,另外一点我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戏剧作品中的人物的“肤浅”。这个在很多作品中都有,男主人翁或女主人翁往往是被对方的容貌一下倾倒,由此而发的爱情誓言读来甚是别扭。

  在《第十二夜》中,几乎以“厌男症”形象出现的奥丽维娅几乎拒绝了所有向她示爱的男子,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身份,也不管他们如何坚持不懈。以奥西诺公爵为例,他几次亲自或派自己的仆人去向这位美丽冷峻的小姐表达自己的爱意,但总是得到毫无例外的拒绝。然而莎士比亚却让她倾心于奥西诺公爵的俊美仆人西萨里奥。西萨里奥本是女儿身,本名是薇奥拉,她女扮男装做奥西诺公爵的仆人是出自对奥西诺公爵的爱恋。西萨里奥俊美、年轻,奥丽维娅毫不顾忌对方的男仆身份,大胆示爱。

  莎士比亚安排一个薇奥拉的双胞胎哥哥西巴斯辛的出现才算解了围。西巴斯辛莫名其妙地被奥丽维娅当成了西萨里奥,不明就里地跟这位美丽的小姐去了教堂,准备结婚。莎士比亚笔下并不乏这样的角色,哈姆雷特对奥菲利亚的倾心,朱丽叶对罗密欧的爱等等。

  总之,我奔着莎士比亚的伟大去阅读了他所有的作品,但在与他的作品的相遇中,我却不是那位容易动心与倾心的读者,而是充满了各种怀疑与不置可否,并且在遇到像英国著名作家塞缪尔·约翰逊这样不赞成莎士比亚作品的大家时还暗自称其为知音。

  《莎士比亚导论》——转变的开始

  2013年9月,我去英国兰卡斯特大学华兹华斯研究中心做我的博士论文,一年之后,我除了完成博士论文之外还收获了另外一种与论文无关的情感,即对莎士比亚的认识转变。这种转变源于一本小书《莎士比亚导论》(An Introduction to Shakespeare),作者是Marchette Chute,那本小书是我在英国的一家慈善书店发现的。那本书是1951年出版印刷的,共123页,纸张轻巧泛黄,与我所见过的大部头的莎士比亚都不一样,而且翻阅起来感觉可读性极强。我买了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读完了这本书,他的童年,他在伦敦的演员生涯,他写剧本的经历以及在当时他与环球剧院的关系,他在戏剧、剧院等方面的从商经历,他在斯特拉福德小镇的安眠等等,所有这些我曾经听说过、读过的故事在这本小书里得到了更客观更简洁的重述。

  作者对莎士比亚的讲述就如在讲隔壁邻居而不是一个伟大的人物。引发我思考的是本书最后一章所引用的莎士比亚的同行暨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更是他作品全集的整理者约翰·海明斯(John Heminges)与亨利·康戴尔(Henry Condell)的一封信的选段:

  我们只是负责收集他的作品,将它们呈现给你们,而赞美它们不是我们的职责。这事儿应该由作为读者的你们来做因此,去读他,反复阅读他,如果你仍然不喜欢他,你肯定是还没有读懂他。

  这是多么及时的遇见,我感觉似乎是莎士比亚自己透过这些纸页在指点我,所以我又开始了对莎士比亚新一轮的阅读。当然,在英国无法找到汉译本,我只能去读全英文版的。也可能是语言的问题,也可能是我在这次阅读中考虑到了作为演员的莎士比亚的创作环境,他根据自己的演出经验,考虑到观众的反应,所以那些我曾感觉到的粗鄙的语言也似乎并不是什么影响他的伟大之处的污点了。

  阅读他的作品感觉不到一个时不时出来教导读者的作者的存在,他的作品不是说教式的,也正是这一点得到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约翰·济慈的赞美。济慈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曾经提到文学史上有两种崇高,一种是莎士比亚式忘我的崇高,一种是华兹华斯式的自我式崇高。前者是他追求的,而后者是他所不及的。

  人性的真实

  真正改变我对莎士比亚认识的是我在作品中所读到的人性的真实,而这恰非一个伟大的作家所不能为之。莎士比亚对《威尼斯商人》中犹太人夏洛克的刻画是让我重新思考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课堂上,在学术文章的阅读中,我曾经一直认为莎士比亚与当时仇视犹太人的英国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无论是他所安排的鲍西娅对夏洛克的非难,还是夏洛克最后悲惨的结局,都曾经误导我的理解。在是非观充斥我意识的阅读过程中,夏洛克自然落入了“非”的那一方,那么他所有的悲惨遭遇似乎都是值得鼓掌的事情,而作为读者的我们顶多会说一句,莎士比亚对犹太人有歧视。

  然而我再次阅读夏洛克时,我发现了不同之处。莎士比亚给了夏洛克足够多的笔墨让他展现作为一个人而非只是犹太人的一面: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的吗?你们要是搔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你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的吗?(朱生豪译)尤其是那句:“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的吗?”这在一个想当然认为犹太人就是邪恶的时代是一个多么有力的发问!

  莎士比亚不相信这些所谓天生的邪恶,因此他的夏洛克无论有多么让人嫌恶的一面,终究也是有让人怜悯的一面。而让我深信这一点是莎士比亚所极力展示给世人的是他对其他角色的塑造,比如我在前文提到的福斯塔夫和哈尔亲王。福斯塔夫虽然看上去百无一是,但他在《亨利四世》中对苍老的恐惧独白多么有力地触动读者的心灵。这也是为什么作为读者的我们虽然觉得他是个恶棍,却还是有些喜欢这个角色。

  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伊丽莎白女王,她如此喜欢福斯塔夫这个角色而希望莎士比亚要再写一部与他有关的剧作。据说,《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便是这种希望的产品,此剧显示了恋爱中的福斯塔夫。虽然福斯塔夫的恶行多了些,极端了些,然而我们也并非不能在他的身上看到我们自己的影子,也并非没有他所有的对时间的恐惧。

  《亨利四世》中的哈尔亲王成为《亨利五世》中的亨利五世。亨利五世这位战绩辉煌的大英雄也会下令让自己的士兵在攻打法兰西的时候奸淫掳掠,不放过婴儿和妇女,而且认为这是军人理应做的事情。因此,莎士比亚在塑造这个大英雄的时候也展示给读者他狠毒阴暗的一面。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莎士比亚的作品在我的再次阅读中似乎都会说话了,告诉我这位读者曾经落下的精华。

  2014年夏天我去了斯特拉福德小镇,徒步走完了莎士比亚的故居,他安息的教堂以及教堂外那长流的艾文河。莎士比亚在家乡去世时,虽然荣耀地在教堂圣坛栏杆内取得安息的位置,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诗人或演员,而是因为他缴纳一些教堂的什一税而获得的教区长一职。然而如今,全世界的游客来这小镇却是奔着这伟大的作家而来。我站在圣坛栏杆外,向莎士比亚的墓碑致以最尊敬的无声问候。转身离去走在喧闹的艾文河畔时,我突然感觉自己与莎士比亚终于和解。

  (作者系重庆工商大学讲师,中国人民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

  文/史凤晓 孙云帆 摄影/史凤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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