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乡村的理由

  • 来源: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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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1-16 11:42

  我第一次深入接触真正的乡村是2011年,在云南边陲的大山上,当时我是一个志愿者。

  KumShien

  那时我认识了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孩子,她叫KumShien(化名)。当时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因故请假,六年级的数学课没人能上,我便成了兼职代课教师,因此和KumShien有了更多的交集。作为一个专业工作者,在工作中不该有所偏袒,但如果让我说这几年在工作中最喜欢的孩子是谁,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是她。

  KumShien属于老师最喜欢的那种乖女孩,虽然成绩并不是最好的,在上课的时候,我们时常有一些眼神交流,她大概是想告诉我“老师,我不会,别点我。”可惜我也有些老师的恶趣味,每次看到这种眼神就喜欢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也都答出来了。

  一次偶然聊天,我问起她的家庭情况。她说:“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哦,原来她是个孤儿。

  以城市生活为标准衡量的话,KumShien一定是贫困而不幸的,可在学校里看着她,生活似乎并不那么困顿。她总有些自己的智慧让生活变得舒畅,和其他地方的孩子一样,她也一样有自己童年的快乐。她有新鲜的空气、土壤和水,可以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某种意义上,我倒觉得山里娃的日子更奢侈。

  代课教师的身份让我把目标放在他们不久之后的小升初考试上,先把眼前的数学课上好。我总是听学校老师抱怨孩子数学不好,基础不行,应用题都做不出来,但没一个人跟我说过解决的办法。

  当时做代课教师的我才大二,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比如不懂为什么学生们的数学会这么成问题。几年之后,我在台湾学了一点幼教的原理,才知道幼稚园的课程中有很多对数学和逻辑的设计,这些基础是很难在日后弥补的。哪怕不是科学的幼教,是纯应试的灌输也让城里孩子比他们至少多了两三年的训练。在我成长的地方,小学数学对大多数人都不成问题,山里娃们却在四五年级就开始考不及格。

  数学成绩只是一个侧面,所谓的城乡差距不仅仅是经济发展那么简单。

  无奈很多,但难以离开

  那个暑假后,大家决定从假期活动主办方变成完全在地化的组织,常驻在小学旁边的寨子里,并准备为孩子们在当地修建一栋儿童活动中心,方便未来活动的开展。事实证明这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有了房子就有了根,后来这些年的活动基本都围绕这栋房子展开。但当时在村子里的我们没有一个人有盖房子的经验,在当地熟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几个包工头,最后选了一个口碑最好的老师傅,我们和当地的施工队一起又当工人又当老板,希望房子能尽快竣工投入使用。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口碑最好的老师傅,在工程过程中偷工减料,最后卷款而逃。幸亏发现得还算早,追回了一部分损失,后来索性机构成员们自己做了包工头,带着工人们把房子盖完。

  我可以理解,对于当地的包工头来说,百万人民币规模的工程是很大的诱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自然要多赚一点。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有成本高一点的心理准备,但是从未想过是卷款而逃的结局。

  虽然遇到了这样令人无奈的事情,但我想这只是个别的,对乡村教育改变的期待还是让我们充满了信心与力量。

  在KumShien班里代课的那段日子,周末我都习惯一个人到教室里坐坐。某一个周末,KumShien桌上留下的数学课本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心想不把书带回家怎么写作业,顺手翻了翻她的教材,在一页的空白处看到一行小字,“城里来的徐老师讲课好快,我听得好吃力,X老师您快回来吧”,X老师就是那位在孩子们六年级关键时刻还翘课的数学老师。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呆立半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教学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我在备课时会参考网络上的名师课堂视频和课件,再针对具体情况进行调整,自信讲得一点也不快,这能在孩子们的作业和课堂表现中反映出来。又想是不是KumShien真的跟不上,答案也不是,有时私下我也问她一些问题,她都回答自如。

  在代课一个月后的月考上,这个被我“好快”教学的班级,数学成绩有了明显的提高。可见农村的孩子理解力并不差,基础也并没有那么薄弱,只要给予他们信心与适当的教学方法,他们也一样能够做得很好,这样正向的改变让我信心倍增。

  一个人、一个机构的力量很渺小,但孩子们是未来的希望。也正是这种希望,让我难以离开乡村。

  一个月后,X老师风尘仆仆地回到学校,我的代课教师身份告一段落,我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机构运营上。没了师生的关系,我们还是经常一起吃饭打闹聊天,我和KumShien以及他们班的孩子更像朋友了。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拍了毕业照,照片中孩子们几乎是一起挂在我身上,留下了在小学最后的影像。

  那年工作任务告一段落后,我决定暂时离开山村,先回去完成学业。这些年,房子盖好了,机构和当地学校、政府的关系越来越好,做出的成果招来了不少媒体报道,甚至“爸爸回来了”这类的娱乐节目都到访山村,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向前进行。

  手拉手一起走

  我离开山村的这些年,虽然每年都会回去看看,也会协助一些在城市里的工作。但突然被告知有几个毕业了的孩子状况不太乐观,学业生活上都有些问题,那些孩子都是我当年带过的,如果我有空的话,希望能来这边帮帮忙。

  这几个孩子是我2011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熟识的孩子,当时的小木六年级、小石五年级、圆圆四年级,都是附近村寨的学生,每天走读来上学,经常到我的办公室玩。没想到他们没有继续读书,我原以为,经过机构的努力,这三个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小学毕业后孩子要去寨子外上初中,因为机构人手不够,孩子们也没办法像小学时每天都来活动中心报到。久而久之,双方都没了关注的精力,而长大了的孩子们则在远处的学校中自由生长,缺失了小学和机构的庇护,回到了原先的环境。这也让我认识到,对关注教育的公益组织来说,在孩子某个特定的成长阶段提供专门的教育不成问题,难的是要长期对孩子们保持关注。

  于是我所在的教育公益机构开始反思,做出调整。机构停止招收小学的学生,把方向改成陪伴过去几年中认识的孩子一起长大自立。至少,要让他们手拉手一起走,就算有一个人滑倒了,其他人也能拉一把。

  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于是,我再一次回到山村。

  有一次假期活动让他们谈自己的梦想,这些大孩子们的梦想都很实际,想当厨师,想做美发师,想做舞蹈演员。这些发言给了机构新的灵感,成为大学生和科学家有点难,但是想做个厨师,这种不用考什么试的工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寄希望于教育质量的快速提升很不现实,普通教育的路走不通,这些正在接受乡村中小学教育的孩子需要寻找其他的出路。

  相比于直接外出打工,职业教育或许是个解决问题的答案。现阶段国家政策以及社会支持对职业教育的配套都已经相对成熟,不失为一种在当下弥补乡村教育弱势的选择。

  小木在小学四五年级开始就不去学校了,家中只有年迈的奶奶,从小没有父母照顾的环境让他更早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无论是农活还是家务都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家务活、烹饪这些内容不会在升学考试中出现,但也是一种生存技能。宇航员、科学家、医生是城里娃的职业理想,村里娃会觉得厨师这种职业很酷,相比于课本上对大学生遥远的描绘,他们对这些身边就能看到的行业更有信心。在一个从来没出过高中生的寨子里,和一群孩子说你们一定可以好好学习考出大山,不如讲未来可以去当个大厨有吸引力。

  于是我们建议小木参加职业教育,他也欢欣鼓舞,在家就练起了刀工。有一次团体活动中问起他未来的理想,小木说:“学成后我要回来开个饭店,建设家乡。”

  大量的重体力劳动让圆圆比城里娃多了太多户外活动的时间,小小年纪就练成一身结实的肌肉,青春期发育后更是非常标志。相比于城里的一个个小胖墩,村里娃空有健美的身材。这些体育、体能上的特长如果能够得到专业系统的训练,会成为村里娃的优势。

  我们想到这些年城市健身文化的兴起,一些诸如职业健身教练、搏击教练的需求很大。相比于老大难的数学、物理、英语等考试无法避免的难题,又不用面对成为专业运动员的高门槛和低成材率,体育相关职业更容易唤起村里娃的兴趣,成为一种优势开发的出路,帮助山里娃走出农村。

  在我们的建议下,圆圆去报名教练培训班,那的老师很惊讶这种身材竟然没经过专业的训练,从未在学校受到过赞赏的圆圆露出腼腆的笑容,找到成就感和自我认同,这是重建人生信心的第一步。

  小石原本是个成绩不错的孩子,家里也对他饱含期待,从小学就送到镇上上学,成绩还算不错,考上了还不错的初中。可是青春期带来了叛逆,他开始抽烟喝酒逃课,家长没能及时看到他的改变,发现问题的时候为时已晚,很难再赶上学校的进度,最终没能考上高中,开始在社会上游荡。

  不上课的时候,小石迷上了街舞。少数民族的孩子能歌善舞,从小擅长用唱歌跳舞的方式来表达情绪,庆祝节日,受着潜移默化的训练,对节奏、旋律有天生的敏感,青少年也容易对乐队、街舞这些流行文化产生认同,觉得很酷很潮。如果可以用音乐、舞蹈训练充实生活,也能减少离开学校后产生偏差行为的几率。

  艺术方面的教育并非是为了培养明星,小城市的酒吧需要驻唱歌手,乡镇间的婚礼需要歌舞助兴,一些商家开业、促销活动需要表演暖场,这些都可能成为村里娃职业发展的可能,合适的机遇下或许还有机会向更高的舞台进步。同样,基础的化妆、摄影、摄像、影视编导教育也可以辅助这些文艺产业的发展,婚纱摄影、摄像是农村近来的风潮,村寨间做出口碑很容易在一个小范围的市场内生存。

  现在小石正在某职高的舞蹈专业学习,不时回到寨子教小朋友们跳舞,平时和舞团出去做兼职,准备向更高的艺术学院努力。

  通过对这些孩子的陪伴和调整,我们发现这是一种可以实行的新思路。相比于传统扶贫助学思路中的应试普通教育,职业教育是一种在优势观点下开发乡村生态优势资源的选择,从一片黑暗中找到他们身上的优势。更重要的,它不光是一条职业开发的道路,也是一种让在考试中屡经挫败的村里娃看到自身优势,重建对教育的信心的工作方法。村里娃跳出旧环境,成熟后的他们再回到乡村,才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拒绝旧传统中的恶习,才有望建立整体生态的良性循环。

  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文/徐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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