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盗猎行为本质上是对娱乐产业提出的反抗,打破了产业巨头及拥有独立地位、影视产品版权制作机构的权力垄断。
粉丝经济、粉丝文化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被英美学界纳入研究范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本《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是一本相当杰出的粉丝文化研究专著,出自美国著名传播学者、南加州大学传播、新闻、电视艺术与教育学科的教务长特聘教授亨利·詹金斯。尽管这本书诞生于大众互联网时代出现之前的1992年,却清楚地剖析了电视时代、电影时代以来,延续至互联网时代的娱乐经济产消一体化趋势、参与式文化这一新型媒介文化样式。
什么叫“文本盗猎者”?盗猎,可以理解为游牧民族的行为方式,比如匈奴人、鲜卑人,以及欧洲历史上的哥特人、诺曼人,他们会侵入其他群体、个人的领地,劫掠对于自己有用的财富及其他资源(例如人口)。文本盗猎,是粉丝深度沉浸于深爱的文学、影视作品,不仅会享受着相应的愉悦,还会尝试用游牧骑兵的方式,用原作的人物形象、剧情,甚至某个故事、情节细节进行再创作。
你可以将恶搞文化理解为文本盗猎的一种表现。对了,你会想到周星驰与《大话西游》;你还会想到金庸的武侠名著、《三国演义》小说,以及因此诞生的同人小说、恶搞视频、大幅度改编的影视作品。还有,近年来大行其道,却始终显得“不上台面”的字幕组。互联网时代为粉丝文本盗猎的二次创作提供了更为可行的技术支持。
文本盗猎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已经成为美国等国家的突出文化和社会现象。《星球大战》、《星际迷航》等影视作品的大受欢迎,让美国的社会学家和文化学者大跌眼镜。因为这些剧作甚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电子宗教”,粉丝们热衷根据原作开展新创作,并作出很多让学者感到不可思议的疯狂举动。
亨利·詹金斯认为,当时的学界很大程度上将粉丝、粉丝现象、粉丝行为进行了妖魔化,将之定义为纯粹的反社会对象,这其实是因为粉丝的特殊话语、特殊行为,挑战了媒体产业、娱乐产业、文化界定义的所谓“好品味”、恰当的言行或者美学价值。这个判断显然是准确的,尽管电视剧《西游记》跟吴承恩定稿文本本身就有很大差别,但这并不影响该剧主创将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以及粉丝再创作的西游故事定义于破坏传统文化。《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这本书希望改变读者的认知,即粉丝的妖魔化形象(“没文化的蠢货、社会不适应者和无脑的消费者”),一定程度上理解、接纳粉丝对其所喜爱的媒体文化产品的反应方式。
按照亨利·詹金斯的观点,粉丝在文化经济中处于不利地位,基本上只被看成是票房数字及周边商品买单者,也通常没有能力影响娱乐产业的决策制定者。文本盗猎行为本质上是对娱乐产业提出的反抗,这打破了产业巨头及拥有独立地位、影视产品版权制作机构的权力垄断。因而在最开始的阶段,文本盗猎行为(无论是同人小说、短视频还是更长的影视制作)往往都会极其小心地开展,直到这种行为成功地培育出一个同人艺术产品市场、同人艺术家自我展示的平台。
在书中,亨利·詹金斯写道:“对粉丝的美学快感来说,重读起着核心作用”。他在写下这句话时,粉丝们是利用廉价录像带来“拥有”文本,并反复演练、解读直至重新生产。而在之后,粉丝们可以更加便捷地使用各种软件,来重新阐释和生产媒体产品,发布展示也更加便利,强化了“粉丝对于叙事的控制”。
更进一步,粉丝中会涌现出很可能表现得非常激烈的粉丝批评家。《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书中介绍了当美国一些电视机构在翻拍、续拍热播剧集时,违反了粉丝的喜好,这种情况下就造成了粉丝群体的分裂,其中一部分粉丝会抢占文化权威高地,向电视机构提出抗议。事实上,近年来,《哈利·波特》、《暮光之城》等热门影视作品的后续续集都遇到了类似的抗议,而粉丝的力量随着越来越为充分的表现,也开始成为一种震慑。虽然影视制作机构试图投其所好的举动,未必能够真的取悦(所有或主要)粉丝。但可以将这种转变理解为文化权威的部分转移。
文本盗猎的重要表现是粉丝写作,“以群体建立的原文本作为基础,生成规模庞大的与媒体相关的故事”。这种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甚至之前)就已经变得极为流行,虽然主流文化界总是试图将之边缘化,定义为无关紧要的亚文化现象,但要看到,从美国、日本,到我国台湾、香港地区,再到我国内地粉丝写作等粉丝文化行为,其实重新定义流行文化本身。以粉丝写作为例,无论是所谓的背景重置、时间扩展、重新聚焦、道德重置,还是其他的处置方式,都不仅表现出惊人的创造力、想象力,而且将非常多的、原先处于边缘位置的文化价值注入其中。这意味着,粉丝写作的参与者和受众(这可以理解为产消一体)对于相关的社会和文化多元化价值会有着天然的接纳意愿。如前所述,这再次起到了打破“好品味”、恰当的言行或者美学价值的作用。
书中还深入探讨了粉丝圈中传播甚广的耽美同人题材(模式)、同人音乐等现象,指出这些现象无意间重新建构了一套属于年轻一代的审美标准和崭新的文化创作方式,并且在文化经济中也逐渐从边缘角落一步步走向主流。
粉丝是文化经济创造出的导致个体、群体深入沉浸的结果,但培育粉丝的文化经济(娱乐产业)也因此走向了一个更加不稳定的前景。粉丝会结成群体,形成粉丝圈,构建相应偏好。粉丝批评会致力于解决剧情漏洞、人物形象的不完美,发掘多余细节和未充分发挥的可能性。比如,金庸的射雕三部曲,在几十年间,催生了一代又一代的粉丝批评家,他们竭力建造出比原作、电视剧及影片“更大更丰富更复杂有趣的元文本”。粉丝创作本质上是粉丝文化生产,这有赖于文化经济培养的审美、偏好的自然积累,并由此挑战了“媒体产业对流行叙事的版权”。可以认为,文本盗猎行为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包容粉丝创作、粉丝批评过程中所引入的多元文化价值,并以此开放性和包容性让参与式文化有机会在这个因技术变迁而显得逐渐冰冷的世界显出一丝温暖。
文/郑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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