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深受《金瓶梅》的供养,假如这两部作品的作者活在今天,会不会像那些IP剧一样深陷侵权抄袭风波,或被傅雷那样的大家撰文大肆批评呢?
从巴金的《家·春·秋》到今天的网络作家流潋紫的《甄嬛传》,处处可见曹雪芹的给养。可以说,《红楼梦》是现代作家取之不尽的营养库。
但实际上《红楼梦》也深受《金瓶梅》的供养,从字句的使用到人物对话、场景的描摹,以及结构、结局,都有很多《金瓶梅》的影子。《红楼梦》第十三回里脂砚斋有批:“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阃奥。”自脂砚斋这条批语开始,对于《金瓶梅》与《红楼梦》之间的关系,自清末至今有脱胎、倒影、改写等说法。无论何种说法,都注意到了后者对前者的借鉴和超越。
假如这两部作品的作者活在今天,会不会像那些IP剧一样深陷侵权抄袭风波,或是像民国才女张爱玲一样,被傅雷那样的大家撰文大肆批评呢?
翻译大家傅雷曾写过一篇评价张爱玲小说的文章,对《连环套》提出过严厉的批评,原因之一就是张爱玲让其笔下的印度丝绸商人、西班牙修女和广东养女的言语和行为都像是从《金瓶梅》《红楼梦》里走出来的。以前我对傅雷针对《连环套》的批评不以为然,等到有机会再重读《金瓶梅》,才感觉出傅雷眼力之毒。印度商人雅赫雅和广东养女霓喜调情时的话,竟然和管厨房的孙雪娥奚落春梅时一样。西班牙修女梅腊妮的口气也和在西门庆家里出入的媒婆、尼姑们神似。
发生在西门府里的人物对话和情景描述,出现在摩登的殖民地香港,的确显得突兀。但张爱玲是太好的作家,那些来自《金瓶梅》《红楼梦》里的话,被她娴熟地改编成了自己的句子,无缝对接在现代小说里,让她笔下的每个人都变得人情世故老辣,口齿伶俐,形象生动。傅雷认为“文学遗产记忆过于清楚”,对张爱玲这样的作家来说,是一个危机。把旧小说的文体运用到创作上来,虽在适当的限度内不无情趣,究竟近于玩火,一不留神,艺术就会给它烧毁。
但实际上,张爱玲并不只是从中国的“文学遗产”汲取营养,从西方文学里,她也能相当纯熟地抓取养分。张爱玲的名作《倾城之恋》里男主角范柳原在和女主角白流苏调情时既有甜蜜的情话,又有深刻的人生哲学或反思,出语如繁花绚烂,让人印象深刻。但著名学者钱定平却曾撰文说范柳原那些顺口讲出的最精彩的话,其实都有英文渊源。比如范柳原说“无用的女人是最厉害的女人”,就来自于英美人所说的“The useless woman,the heroine,and the monster”(无用的女人是英雄和猛兽)。
实际上,不只是张爱玲活用,唐宋至今,中国文学里相互借用的诗词歌赋极多,很多都已分不清谁才是最初的原创者。但这样的借用和划转和今天很多IP剧深陷侵权和抄袭不同。无论是《红楼梦》对《金瓶梅》的传承,还是一代代诗人的彼此互用,都是在加入了很多个人的理解和风格之后,纯然化入其作品里。
但时至今日,傅雷的提醒,对所有的写作者,特别是那些IP剧创作者来说,仍具有重要的意义:当聪明机智成了习气,也是一块绊脚石。王尔德派的人生观,和东方式的“人生朝露”的腔调混合起来,是没有前程的。它只能使心灵从洒脱而空虚而枯涸,使作者离开艺术,离开人,埋葬在沙龙里。
文/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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