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命也关天

　　周老汉从地里一回家，就翻出好多件陈旧的花衣绣袄来，一件件放在左手臂上，说：“没想到留着你们，还能派上用场啊。”

　　老伴莲秀一见，惊讶地问道：“派上什么用场？”

　　周老汉说：“你还不知道，我们那八亩地都快成鸟园子了。”

　　“哪来的那么多鸟？”

　　“周围的田都植了莲，就我们一家种稻谷，可不得了啦，一飞一大群来，再不驱，恐怕连草都收不到一把。”

　　“哦！”老伴点了点头，向外走，一会儿抱回一大捆陈年稻草。

　　扎稻草人是周老汉的一手绝活。早在大集体年代，周老汉是生产队的育秧员，为保护播下的稻种不被鸟雀啄食，周老汉每年都要扎数十个稻草人，插在育苗田间。那些稻草人，一个个穿着莲秀的衣服，红的衬褂，绿的夹袄，鲜艳得很，手里系着根飘带，人么人样地立于风中，惊得鸟雀们不敢降落田间。那时，周老汉正年轻，人们就开他的玩笑说，老周，你怎么舍得让你细皮嫩肉的莲秀日晒夜露啊。他一笑说，只要能驱鸟，我什么都舍得。后来，分田到户，周老汉更是尽心种自家的地，也更珍惜地里的作物，可是，他扎稻草人的手艺却渐渐用不上了，因为田间地头很难再看见鸟雀的影子了。周老汉知道鸟雀都让猎枪打光了，他忧虑的双眼一次次掠过没有鸟雀飞过的天空，心里一阵阵失落。

　　哪曾想年老了，这扎稻草人的手艺还用得上。周老汉不一会就扎了六个稻草人，一刻不停地抱着它们匆匆向田间走去。他是在打一场鸟口夺粮战啊！

　　但很快周老汉就发现那些稻草人不称职，鸟雀们照样一群群地往他的田里飞，原因是那些稻草人插在黄澄澄的齐腰深的稻谷丛中并不显眼，起不了驱赶作用。

　　稻草人驱不了鸟，却招来了村里的一个红毛小子。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数十米长的丝网，插在周老汉稻田的田埂边上，然后，挥舞着一根长竹篙，不停地驱鸟，惊惶飞起的鸟雀，时不时就有几只被丝网粘住了，斑鸠，灰喜鹊，白头翁，戴胜鸟，铁翅膀，还有周老汉叫不出名字的。

　　红毛小子先看见周老汉，戏谑道：“你的稻草人不行，还是我替你代劳吧。”

　　“谁要你替？”周老汉黑着脸没好气地说，“你跟我把这网都拔走！”

　　红毛小子愣住了：“你不正是要驱鸟吗？”

　　周老汉指着那丝网，大声说：“伤天害理的，你这是驱鸟吗？”说着，便动手去解一只粘在丝网上的灰喜鹊。

　　“住手！”红毛小子凶相毕露，吼道，“这是你家养的鸟？你敢放走一只，我就找你赔三十块钱！”

　　红毛小子是个有名的混混，周老汉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便住了手，说：“鸟不是我家养的，但你的丝网是插在我的田头！”

　　“我的丝网是插在田埂上，难道这田埂也是你家的？”人强三分理，红毛小子越发咄咄逼人。

　　周老汉不再与他争执，掉转头回家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提了长长的两挂炮仗来，分成零散的几截，见有鸟群飞来，就点燃一挂，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立刻惊得鸟雀们四散逃走。红毛小子嘴角挂着笑，哼着曲儿，斜着眼睛，寻了一块平地，席地而坐。但周老汉不能坐，他睁着一双雷达似的眼睛，监视着天空。

　　几天下来，周老汉不仅增大了驱鸟的支出，而且累得浑身疲乏。尽管这样，守株待兔的红毛小子每天还是能捕到几只鸟，从周老汉身边走过时，还故意放慢脚步，将手中的鸟晃得老高。周老汉看在眼里，心里既恨又痛，他知道这些鸟都送进了镇上的餐馆。这天，阳光朗照，秋风阵阵，是催熟稻谷的极好天气，周老汉俯身捧了几束谷穗看了看，算计着后天便可以开镰收割了……就在这时，呼啸着飞来一群鸟雀，周老汉慌了，忙取出一大截炮仗来燃放。

　　谁知意外事情发生了，燃放的炮仗在稻田里引起了火苗，火苗借助风势迅速燃烧成了火焰。不好，周老汉大叫一声，忙跑着去救火，也就跑了十来步，周老汉停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原来起火的下风方向就是红毛小子的丝网，不用说，那条丝网很快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即将开镰收割的稻谷在大火中损失了一大片，周老汉心疼得不得了。事后，有人问他：“到手的稻谷让火烧，你不想活命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活命，好多鸟就要丢命。鸟命也关天，你懂吗？”

　　王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