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当年激情时

  我很担心,再也没有什么能令我们那么激动了

  有一年突然流行钻山洞的活动。当时我刚上初中,学校后面有座山,山上有个防空洞。它的传闻非常骇人,有说里面闹鬼,有说里面有动物的尸体,有说里面还有粪便。没人愿意亲自验证。

  但在市区之外某座山里,有另一个山洞,经过验证可以安全通行。至于是被谁验证过,又是如何安全,大家一无所知。某个无所准备的周末,我和丁小婉,还有另外几个男生女生,天一亮就出门,骑着单车呼啸前去。

  一群人里,我只记得丁小婉,因为那段时间,我们有同一个武侠梦。

  丁小婉从小学时就和我同班。小学时的她就爱看武侠小说,把她妈的围巾披在肩上,形似超人,她说是侠女。她指定我们巷子口某个巨石为重要的“转运石”,我们(很多小孩)每天要在上面站一会儿,以确保平安度过人生动荡的十一岁。她曾企图辨认出野菜中的“断肠草”,作为一个侠女,不认识一两种毒草,出门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你有仇家吗?”丁小婉问过。

  那些南风吹来凉爽的薄暮时分,我们是如何讨论家仇国恨的问题——这些我已记不得了。

  她还建议过我们可以在学校的后山上埋点什么,多年后我们可以相约再来挖,或者是被某人挖到,想必发掘者会十分震惊与兴奋。

  想到能成为这么一桩悬案的始作佣者,十一二岁的我们充满了激情。使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是实在不知埋点什么好。按说埋一把家传的兵器比较符合画风,再不济埋点金子也合乎逻辑,可是真要是有那些东西,我们显然舍不得埋起来。

  丁小婉是个脑洞清奇的人,她说要不我们自己弄一本武林秘笈——之所以用“弄”这个动词,因为连伪造都不配——但这事也就停留在提出想法的环节上。

  那个爬山洞的星期天,仿佛也是要去寻什么宝藏。包括迷路,我们骑了很久的车,还要在山上步行一段不短的路。时间大概也是现在这样的晚春季节,路上春泥湿重,黏性极大,走一段,鞋子就被裹得像一个粽子一样胖大。于是停下来刮泥,再走。

  路途漫长,但我现在回想,仍替当时的自己快乐。

  山洞本身,远比我们想象的曲折,最狭小处只能通行一人,而且必须四肢着地。地上湿滑,不知是垃圾,还是石钟乳,一片黑暗中,脏是脏的,兴奋也是兴奋的。一群人中似乎响起了抱怨和后悔的声音,丁小婉,一个充满激情地处在武侠臆想中的女生,她很生气有人煞风景,她挖苦之,对方顶嘴之,别人圆场之。

  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是从来时的洞口折回去,还是像穿山甲一样,去到山的那一边?我们来时的单车如何处置?当天那顿被我们省略的午餐有没有引起体力上和血糖上的低落?都不记得了。

  回到市区,天色大黑。我和丁小婉不以为意,又去另一个同学家里吃晚餐,当我想起往家里打电话时,我妈已经像那个在瓶子里等了许久的魔鬼。她接过电话大怒,说她差点要报警了。

  上了初二,我们的武侠梦便戛然而止,换了成熟点的玩法。不知哪年的暑假,还是班上一群男男女女,流行去海边过一个夜晚。为了让这个游戏变得更加刺激,男生们神秘地说,他们带了催泪枪,让我们放心,即使有歹徒,武器在手,天下有我。

  结果那天晚上,一切安全得令人失望。而令我们怀念至今的,是我们在沙滩上聊天直到深夜。

  聊些什么呢?就连当时聊天的人是谁,我也忘记了。此时,心里一阵绞痛,在那么新鲜、那么悠闲、那么愉快的年纪里,我却没有遇到你。我只能面目模糊地度过那个美好的、与大海相伴的夜晚。抬头就是辽阔的夜空。你又会与谁在一起,在这广袤的宇宙之中,我们各自与谁相伴着呢?

  那是最有激情的年轻岁月。世界正在初放。随便一阵风起,随便一阵海涛,都令我无端地想哭或者想笑。随便一个日子,都让我想去探险。而此时的我,很担心,再也没有什么能令我们那么激动了。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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