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着大海气息的阿谷

  • 来源:家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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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7-12 10:21

  阿谷说他小时候被狗咬过。

  那年他八岁,正在门口玩,一条疯狗突然扑过来。他吓坏了,吓得只知道哭,不知道跑。疯狗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还好,他惊恐的哭声让爸爸及时赶来,一棒子打在狗头上。疯狗嗷嗷叫着逃了。他已经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真的假的?”我们问他。

  阿谷说:“当然是真的。”说着他挽起裤子给我们看,他的腿上果然有一片丑陋的伤疤。

  “咬得不轻啊。”通过那些疤痕,谁都能想到当时他被疯狗咬到的情景,那种恐惧怕是要一辈子留在他的心里。

  他叮嘱我们:“答应我不许对别人说。”

  “怕什么,不就是被狗咬过吗?又不是新鲜事。”

  “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阿谷说。

  “放心。”我们给他打保票,其实这样的事再普通不过,也没人愿意像他一样当个秘密似的。知道他被一条疯狗咬过,和知道他叫阿谷没什么区别。

  阿谷是从一个小渔村来的。确切地说,他是跟他的爸爸妈妈在一个小渔村长大的。他爸爸是个渔民,打了半辈子鱼,从去年起不打鱼了,才重新回了老家。我们也才能够认识这个身上带有点鱼腥味的阿谷。

  刚认识的阿谷,喜欢一个人默默站在墙角,或树下,眼睛像看着一片苍茫的大海似的。我们招呼他,他也只是简单地笑笑,还那么站着,看着。

  “你为什么叫阿谷呢?”我们问他。他的大名叫冯海涛,和大海有关,我们以为他可以叫阿涛。

  他说:“我们那儿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小名,我弟弟叫阿仓,我们俩合起来就是谷仓。因为我们那儿到处都是稻田,家家都有谷仓。”

  “可你们是捕鱼的,原本也不是那儿的人,有稻田吗?”

  阿谷说没有,他似乎有所感悟:“因为没有,爸爸才给我和弟弟取了这两个小名,他是希望有的。如果有一大片自己的稻田,他就不用出海捕鱼了。你们不知道出海的辛苦和危险。”

  原来这是他们一家人美丽梦想的寄托。

  这些是阿谷和我们住在一个宿舍后的第三天告诉我们的。和我们熟识了,他的话挺多的。一开始,同宿舍的我们五个人很鄙视阿谷,鄙视他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知道。还鄙视他孤僻内向,跟个女生似的。可渐渐地,我们不那么认为了,从他身上,我们感到了另一股力量,另一种内涵。说到大海,说到鱼,他的眼睛就是明亮的。他眼里的大海,他心里的大海,与我们眼里和心里的大海迥然不同。我们只知道那片和天空一样湛蓝的水域叫大海,而他知道大海是有生命的,有感情的,有灵性的,有韵味的。还有各种各样的鱼,他都能拿笔画出来,并讲出每一种鱼的特性。不像我们只知道那么三五种,而且是与“吃”有关的那三五种。

  “阿谷,每天面对大海,吹着海风,感觉它的广阔,多好!我们好羡慕你。”我对阿谷说,说话时他正在描绘一条金枪鱼。

  阿谷说:“可我还是羡慕你们。”

  “为什么?”

  “这里的学校多好啊,我们那儿没有一所像样的学校。就是要让我有个好点的学校读书,爸爸才决定不捕鱼,把我带回老家来。”阿谷画完了一条金枪鱼,栩栩如生。

  学校里有了个阿谷和与阿谷有关的故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阿谷不希望我们把关于他的事情四处张扬。

  校园里的风还是那么吹,雨还是那么下。

  这天,老爸馋酒,把家里的狗宰了,狗肉的香味飘满了小院。老爸边喝酒边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然后,他一点都不吝啬地对我说:“一会儿上学把狗肉给你宿舍的同学们带些尝尝。”

  我很高兴。我们要在周日晚上回学校,每次回校,大家总会从家里带些零食与伙伴们分享,可从没人带过狗肉。我问老爸:“老爸,是不是可以带点‘八加一’呢?”

  老爸说:“‘八加一’是啥玩意儿?去学校找老师要。”他已经喝得晕晕乎乎了。

  我装了满满一饭盒狗肉,把自行车骑得像飞,生怕狗肉的香味全飘在半路上。我想,应该让阿谷第一个吃,在他吃之前,别人碰都不许碰,只能看,只能闻着香味咽唾沫。

  我拿出狗肉,请阿谷先品尝。

  阿谷看着还存有余温的狗肉,连说:“我不吃狗肉,我不吃狗肉。”

  我急了:“阿谷,你什么意思?有不吃猪肉的,有不吃羊肉的,哪有不吃狗肉的,不给面子是不是?”

  阿谷说:“真的,我被狗咬过,你们知道的。”

  “吃狗肉和被狗咬有关系吗?”

  阿谷认真地告诉我们:“有。我奶奶说的,被狗咬的人不能吃狗肉,吃了会发病的,就是狂犬病。”

  “你奶奶肯定是骗你的,纯属迷信。再说,你被狗咬了就没打狂犬病疫苗吗?”

  “没有,”阿谷说,“我们那儿被狗咬了都不打疫苗,就是找只狗,从狗身上薅一撮毛,用火烧成灰,和在水里喝了就没事了。”

  太愚昧了!我们听得诧异,真有那么神奇,干吗还要研究疫苗呢?可又想,人家那是偏方,偏方治病历来都是神奇的。我跟阿谷说:“你放心吃,肯定没事,我爸被狗咬过三次呢,经常吃狗肉怎么没见发病。”其实老爸并没被狗咬过。

  阿谷将信将疑,问我:“真的?”

  我说还骗你不成,边说边把一块狗肉塞进他嘴里。吃了第一口,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一块一块地吃,吃得比谁都香。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我们才跟着吃,吃得很开心。

  万万没料到,第二天,阿谷病了,浑身抽搐,被学校送去了医院。后来听老师说,阿谷得了狂犬病。

  我们的心惊愕得几乎破碎!

  难道阿谷说的是真的吗?被狗咬过的人吃了狗肉真的会发作狂犬病吗?我比其他几个同吃狗肉的人更为惶恐与自责,毕竟狗肉是我带来的。我很难过,甚至有点惊心。

  其他几个人说:“阿谷也许没事。”

  我说:“都一边待着去!别烦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很少提阿谷,但每个人都把阿谷装在心里。

  挨过漫长的一周,当我们在医院见到阿谷时,他憔悴得令人担忧,脸色如枯黄的树叶,眼睛也失去了先前水一样的清澈。

  我抓着他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弥补我们犯下的错误。

  阿谷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医生说狂犬病毒可以在人体内潜藏几十年,没准儿什么时间发作,还说,和吃狗肉没有任何关系。当初应该打疫苗的,对吧?”

  “阿谷,你不是吃了狗毛吗?”

  阿谷淡淡地笑:“你们说的对,就是愚昧。”

  “不,阿谷。”我想拥抱他,我还是觉得我才是罪魁祸首。

  阿谷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的脸。他的眼神有些滞固,似乎是在凝望一片久违的广袤的大海。直到我们离开,他都保持着一样的眼神。阿谷,阿谷,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

  很多年后,我仍然能回忆起,阿谷给我带来的大海气息,和我们一起度过的难忘岁月。

  郭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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