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高锰酸钾

　　小时候我家在乡村，那会儿父亲做药材生意被人骗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很多债，导致爸妈天天吵架，我和妹妹也免不了毫无征兆地挨揍。每三天被揍一次，一点儿都不夸张。一是本来我们也调皮，二是他们的情绪难免会转移到我们身上。爸爸用最后的脸面借来一笔钱，大概有3万吧，去养殖场买了鱼苗在水库里养鱼。可想而知，这笔钱是多么重要，是爸爸孤注一掷后的希望。别的渔民都有小木船，我爸爸连船都买不起，只能用4个空油桶上捆一块木板当船，湖这边系一根绳子连接到对岸，要去网箱上喂鱼时就坐在木板上一路摸着绳子漂过去。

　　6月的天气非常热。有一天，我爸跟我妈说：“最近这几天每天都有几条大鱼死掉，今天收了一箩筐死鱼，收购鱼的要下个礼拜才能来，最近价格又低，这可怎么办呢？”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几天我们会天天吃鱼了。死掉的鱼对于那时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肉的我们来说，已经很奢侈了。

　　第二天早上爸爸喂鱼回来，早饭都没吃，脸色比前一天更阴沉了。他瞥了我一眼，说：“最近所有的渔户都在收鱼尸，坡上那户今天早上鱼死了一大半了。我们家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个星期。反正要死，今晚就吃一条活鱼吧。你初中读完就别读书了，去广州的厂里打工吧！”

　　看着爸爸被晒得黝黑的皮肤，我鼻子一阵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自从爸爸生意失败欠债后，他很少跟我单独讲话了。我真的很想给家里帮忙，但我一个12岁的女孩子，除了割鱼草和喂鱼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法安慰他，场面有点尴尬，我便随口问了句：“鱼为什么会死掉呢？”我爸说：“今年夏天太闷热，水里缺氧，而且现在水质也不好。”我绞尽脑汁，想起了化学老师做的一个实验，是用高锰酸钾制造氧气的实验。

　　第二天我便逃学了，进城“干大事”去了。我先去药店问有没有高锰酸钾卖，得知有，我心中一阵狂喜。店员问我买它做什么，我问高锰酸钾是不是可以制氧气，他白了我一眼说：“这个一般是用来净化水质的。”我更高兴了，因为我的逻辑是——既然高锰酸钾能制造氧气，又能净化水质，那就是说没有毒。问好价格和使用方法后，我去县城的姨奶奶家里蹭了一顿饭，撒谎说爸爸让我来城里买药，但是我把钱丢了，回家怕挨打。姨奶奶大方地给了我钱，买完高锰酸钾还有些零花的。

　　回家后，算好爸爸傍晚喂完鱼的时间，趁着夕阳未落，我做了个火把，然后就坐着空油桶去了湖里的网箱。我是真的太害怕了，水库很深，最深处有20米，经常淹死人。湖面上替网箱守夜的狗冲着我一直叫，要是渔民以为我是偷鱼的，跑过来给我一猎枪可咋办啊？我摇摇欲坠地到了网箱上面，踩着“嘎吱嘎吱”的木板，差点掉下去。把买来的高锰酸钾全部倒进水里后，我又把空瓶子拿回去扔到山洞里毁灭了证据。我很晚才回到家，当然又挨揍了，爸爸质问我跑哪里去了，我却不敢说实话。晚上屁股瘀青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是因为疼，而是害怕第二天一早爸爸去喂鱼时，要是发现一片白花花的死鱼浮在水面上……这一晚，我一夜没睡。

　　早上我爸喂完鱼回来，脸色不算难看，跟我妈说：“××家的鱼差不多都死了，我们家的鱼才死了十几条。”然后我就去上学了。放学回家后，我问爸爸今天鱼怎么样，爸爸说：“今天死得不多。”我这才偷偷地让妈妈跟爸爸说了这件事。

　　这一次，我没有挨打。晚上我爸就问我原委了，虽然我也解释不清楚，但结果还是好的。这晚，我爸点了煤油灯陪我做作业。没错，那时村里的人们为了省电晚上都点煤油灯。那晚我做作业到晚上12点，后来在椅子上睡着了。昏暗中看到爸爸疲惫的脸，那时我就暗自发誓：一定不当“学渣”，要努力读书。那个整天打我骂我、整天说读书没用、要我辍学去打工的爸爸，第一次陪我做作业，虽然他没说一句表扬我的话，但我懂。

　　从那以后，我爸每天都会陪我做作业，不管他多累、多困；他也再没有打过我，基本上家里的大小事都会用商量的语气跟我说。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家里再穷，爸爸卖血都要供你上学。”那次事件绝对是我人生中重要的转折点。后来，我爸用那次卖鱼赚的钱买了制氧机，再后来又买了渔船，从最开始的一个网箱发展到几十个网箱，我家的经济条件也慢慢好了起来，巨额外债也在几年之内还清了。

　　而这一切改变，都是从高锰酸钾开始的。

　　黑天鹅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