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素的中国式滥用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抗生素,中国式,滥用
  • 发布时间:2010-12-10 13:59
  抗生素在中国的数字故事

  2009年春节后不久,北京协和医院感染内科的主任医师刘正印碰到了一个棘手的病人。

  患者是重症监护病房一名年仅21岁的女孩,刚刚接受了肺移植,但医生就在她的胸水和痰液中发现了高度耐药的鲍曼不动杆菌。

  刘正印说,它能抵抗我们手头的几乎所有抗生素。这种微生物仅对一种名叫多粘菌素的药物敏感,但由于对肾脏有严重的损伤,这种药早已退出市场。

  事实上,即使能找到多粘菌素,刘正印也不敢用,因为病人恰巧患有肾功能衰竭。“拿到化验报告后,我边看边问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这种‘超级细菌’呢?”这位传染病专家回忆说。

  所谓“超级细菌”,是指那些几乎对所有抗生素都有抵抗能力的细菌,它们的出现恰恰是因为抗生素的使用。

  刘正印说,这名携带“超级细菌”的患者,在13岁时就被诊断出肺部囊性纤维化——这是一种极易受到细菌感染的疾病。因此,在过去的8年,“她一直在反反复复地使用各种抗生素”。大量的抗生素虽然杀死了无数试图侵蚀女孩的细菌,但也“锤炼”出了不再害怕它们的“超级细菌”。

  这已不是刘正印第一次遇到“超级细菌”了。他说,如今“超级细菌”的名单越来越长,它们对许多抗生素都有耐药性,进化出来后,以惊人的速度在世界范围内蔓延。据估计,每年大约有数十万人因此而住院治疗。

  事实上,医院正是“超级细菌”产生的温床,因为那里使用抗生素频率与强度最大。在中国住院患者中,抗生素的使用率达到70%,外科患者更是几乎人人使用,比例高达97%。 由于缺乏相关知识,人们常认为抗生素就是退烧药、消炎药。能用高档的就不用低档的,能合用几种抗生素就不单用一种,能静脉滴注就不口服。这些做法无不助推了“超级细菌”的肆虐。据推算,仅2005年全国就因抗生素耐药细菌感染导致数十万人死亡。

  中国是世界上抗生素滥用最严重的国家。由于抗生素滥用,在中国细菌整体的耐药率,要远远高于欧美国家,大约高出45%左右。同时,中国也是全球抗生素产量最大的国家,年产147万吨,全世界75%的青霉素工业盐产于中国,80%的头孢菌素类抗生素产于中国,90%的链霉素类抗生素产于中国。

  与此同时,抗生素在养殖业中的应用突飞猛进。在中国,每年有一半的抗生素用于养殖业。然而,这些药物并非用于治疗生病的动物,而是用于预防动物生病。另外,在饲料中添加抗生素,可以促进动物生长,这已是养殖业内通行的做法。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在农场周围的空气和土壤中、地表水和地下水中、零售的肉和禽类中,甚至是野生动物体内到处都充斥着抗生素。这些抗生素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在人体内蓄积。它不仅会导致器官发生病变,而且能把人体变成一个培养“超级细菌”的小环境。现在有许多携带“超级细菌”的患者,既没有传染病史,也没有住过医院,病因十分蹊跷。

  如果有一天,所有抗生素都对那些细菌产生不了作用怎么办?也许,“2012”离我们还太遥远,但是抗生素的假设让人不寒而栗。

  你看,你看,抗生素的脸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已经离不开抗生素了。

  我们几乎无法想像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们是怎样对待牙周炎、伤口这类看似寻常的小病的,也无法想像即使是这样的病痛也能随便就夺去一个鲜活的生命。

  事实上,我们能够捂着疼痛的牙齿,按照医嘱买几片阿莫西林吃下去就能好的轻松日子,完全拜抗生素所赐。

  1928年9月3日,当伦敦大学的生物化学家弗莱明从乡下度假回到实验室时,发现一个月前被他不小心洒在培养皿里的一小块青霉菌,将其他的细菌都杀死了。这个失误使他发现了后来改写医学史的一种几乎是“万能”的药剂——青霉素,并为他在全世界赢得了25个名誉学位、15个城市的荣誉市民称号以及其他140多项荣誉,其中包括1945年诺贝尔医学奖。

  抗生素自问世以来,大大降低了因感染而导致的死亡率,尤其是其应用的前50年。随后,其发展遍及全球,踪迹几乎遍布医学的每个领域,对我们的健康起着毋庸置疑的积极作用。

  然而,直到去世的那一刻.弗莱明都不知道他所发现的“万能药”,其实长着雅努斯的两张面孔。

  在抗生素被发现之前,金黄色葡萄球菌是医院的主要杀手之一,医生对它束手无策,青霉素问世终于使得它的猖獗有所收敛。但随着青霉素的广泛使用,某些金黄色葡萄球菌开始出现了抵抗力。为了对付耐药的金黄色葡萄球菌,1959年,科学家又研制出一种半合成青霉素,即甲氧西林。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仅仅时隔两年,在英国又出现了耐甲氧西林的金黄色葡萄球菌——MRSA。

  此后,科学家就走上了一条与细菌的抗药性不断赛跑的不归路。

  抗药性并不是抗生素独有的特性,但是抗生素却无疑是受抗药性之累最深的药品。就好像我们在欣赏完它迅速、有效的光明一面时,却发现了它背后隐藏的那张脸一样,我们对它又爱又恨。

  然而,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一个人从没用过抗生素。在中国,抗生素被亲切地称为“消炎药”,谁家都会备上一些,只要有点儿头痛发热,都会习惯性地吃上几片。正所谓“灵丹妙药”,抗生素在某些特殊病症上凸显的治得好、见效快的优势,使它在临床上很容易受到推崇。在中国药品消费前十位中,抗生素占去半壁江山,如阿莫西林、头孢拉定、头孢曲松、环丙沙星、左氧氟沙星等。

  也许这正是导致抗生素产生另一种脸孔的原因所在。

  在这个什么都图快的时代,已经没什么人愿意花个十天半个月调理好身体,能够快点治好病重新回去工作便是最大追求。人们对医生的评判标准也仅仅在于是否能够快速地将病治好,为图稳妥使用传统药物的医生反而被怀疑。这使得医生纷纷大范围大剂量使用抗生素,来个急火攻心,马上就药到病除,于是皆大欢喜。不习惯复杂的治疗方式,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等待——抗生素如此满足了普通人对于速度和效果的需要。

  而另一方面,由于医生缺乏相应的使用指导以及药品本身的耐药等原因,使得抗生素的另外一面越来越凸显,面目也随着滥用问题的严重愈加狰狞。传说中几乎对所有抗生素都有抵抗能力的“超级细菌”,正开始浮出水面。感染了“超级细菌”的人,将变得无药可治——所有的抗生素都对其束手无策。

  也许我们应该明白这个事实,抗生素就像是罗马神话中长着两张脸孔的雅努斯神,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它会将哪一张脸孔转向我们。而选择这张脸的权利,则握在我们手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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