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他们失去了什么,一种非常接近本能的创造力
暑假开始的时候,就像一本武侠小说刚刚在眼前翻开,就像一段旅游刚刚开始,心情从容而富裕。但现在,这本小说合上最后一页,旅程也已结束。现在谈到暑假,已经是一种回忆的心情了。
你的暑假是怎么过的呢?几乎所有的孩子答案都惊人一致。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参加各种各样的旅游或夏令营。如果有小朋友相陪,还可以打打球下下棋玩玩游戏;如果没有小朋友陪伴,也就只能玩手机看书看电视了。这也是我家小儿的暑假生活。
对此我当然感到遗憾。
我们童年时的暑假是多么丰富啊。夏木阴阴,我们盼着大人们赶紧去上班,把整个宁静的世界归还我们。听到父亲的单车声远去,我马上窜到隔壁家的小朋友家去,坐在她家的红砖地板上,抓石子,跳沙包,串珠子,做冰棍。
抓石子可能是南方特有的一种小女生的游戏,把四块小石头组成一组,有各种玩法,从一级玩到十二级,接不到石子算输。手巧的女生能玩好几个回合。
串珠子特别能令人心静。那时候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宝库,由废弃的月饼盒或饼干盒制作的。各种各样的大珠小珠在这些盒子里分类停驻,打开它们的时候,时光都变得闪闪发光。我们用各自的方法给珠子分类别,任意组合,将它们串成手链项链。有时候,串好了几天又拆下来,有时候则只是把玩摩挲。玩珠子的时光,就像用凤仙花的花瓣染指甲的时光一样,是我们一生中,第一次清晰地感到自己是“女性”的时光。
做冰棍是大人们反对的,但我们偷偷进行。刚开始的冰棍是五分钱一根,里面有沙沙的绿豆泥。后来流行桔子水,不知谁家里购置了冰箱,我们开始用桔子水自制桔子冰棍。
男孩子的游戏更多一些。丢榄核,丢龙眼核,这是考验瞄准的能力。玩蚱蜢抓青蛙,不需要到农村去,小城里的任意一片草地就可以进行。收集火柴盒,收集卡片,每每回想他们三五成堆,趴在地板上投入地吆喝争执,便觉得是“童年”这个词的具象。
后来……后来我们就长大了。我们就开始在题山题海中杀出一条血路,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仿佛突然之间,我又看到了另一个童年:我儿子的童年。
仿佛突然之间,童年的样貌完全变了。三十年间,再也没有玩抓石子玩昆虫的童年了,孩子们玩着虚构的各种电子游戏,谈论着里面的角色安排和剧情发展,那是一些有延续性的游戏,会不断地升级,他们可以绵绵不绝地玩下去。
即使需要煅练动手能力,也不再就地取材了。他们用的是乐高的拼砌玩具。花花绿绿的乐高,看起来眼花缭乱。想到那时候我们用几块小石头就玩过一个夏天,那必是他们不能想象的事了。
我感到他们失去了什么,一种非常接近本能的创造力。游戏是人类最初的创造,不,不仅人类,甚至动物。
在《西游记》里,石猴刚出世之后,那个时候一群猴子在一起玩的时候,也玩了类似人类童年时常玩的游戏。在吴承恩的笔下,是这样描写那一批猴子们的生活的: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暑,都在松阴下顽耍。你看他一个个: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瓦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八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袜,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抛弹子,瓦么儿,就相当于我们小时候玩的丢石子游戏。跳沙窝和砌宝塔则类似于我们小时候玩的跳飞机。扯葛藤编草袜则类似于用凤仙花瓣染指甲。看着这些明清时代的、对一群猴子的描述,我升起了奇异的、欢乐与伤感交织的心情。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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