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的出现、演变、定型,有个漫长的发展过程
说花花草草,坛坛罐罐,首先应该说鼎。因为鼎在中国古代器物中最不平凡,犹如百兽中之雄狮,群芳园里的牡丹。
鼎,现代汉语词典《辞海》释义:古代炊器,多用青铜制成,圆形,三足两耳,也有长方四足的。再通俗点,鼎是三只脚或四只脚的釜(锅)。
但是,将鼎当成普通器具,是不准确的。夏商周三代,鼎是立国重器,作为国家政权的象征,宗庙里的列鼎被敌人毁坏、抢掠,国家也就象征性地完蛋了,所以篡夺权力叫“问鼎”。汉武帝曾获得一古鼎,以为是江山永固的祥瑞,索性将年号也改为“元鼎”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鼎,当然不可能像老子一样,甫落地便是白发苍苍的模样。鼎的出现、演变、定型,有个漫长的发展过程。拿浙江来说,河姆渡遗址第三期地层(距今约6000年)出土许多陶鼎,貌不惊人的样子,大概只是普通的实用器具,与釜的实际功用并无多少区别,只是釜圆屁股,坐不住,生活做饭时,需要额外的陶支角辅助架设,而鼎可以稳健站立,三足鼎立嘛,自然更方便使用。
目前所知最早的青铜鼎,出土于河南偃师二里头文化后期。
至于鼎如何从普通的器具,一步一步,走向辉煌,成为庙堂之上最重的祭祀礼器,用以沟通天人之际,用以彰显拥有者的显赫身份。这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历史,里头学问大得很,我当然说不清楚。但到商周时期,情形就明朗了,出现了体量巨大的铜鼎,著名的后母戊大方鼎,高133厘米,重875公斤,花纹面目狰狞,其大可容下一头牛,这样的巨无霸当然不仅仅只是实用器,总该有些神圣、威严、恐怖、神秘的意味。与此同时,还有一类鼎,袖珍得连一碗稀饭也煮不开,也不是实用的,专用作随葬。
至于随葬鼎,更有话好说。身处礼崩乐坏时代的孔子,一辈子讲“克已复礼”,希望恢复周公时代的社会规范,而这规范多半系于“礼”。据说,“礼”在很大程度上又是用礼器,用列鼎制度来维系的。人分三六九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就各位,彼此不得僭越。天子用九个铜鼎,诸侯用七鼎,卿大夫用五鼎,士只能用三鼎,依次递减到老百姓,当然就不允许拥有鼎。这些九鼎、七鼎,样式类同,大小依次递减,称为“列鼎”。
据说在“郁郁乎文哉”的时代,社会规范被严格执行着,人们各守本分,该用几鼎就用几鼎。但到了孔子生活的春秋乱世,礼崩乐坏,一切都乱了套,老百姓居然也敢僭越用鼎随葬。这就叫“人心不古”。
真是儿子打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孔子毅然周游列国,到处游说,希望阻止江河日下的世风,回归旧日秩序。但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时代一去不复返。著名的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即为其例,墓主是曾国国君,竟以九鼎八簋的规格随葬,就有学者认为,这是以诸侯僭用天子之礼。
秦汉以来,人们仍不断铸鼎,不过造得越来越粗糙,越来越轻佻,汉代墓葬出土的各式铜鼎、陶鼎,礼器的尊贵光环逐渐消失,诚如鲁迅小说《风波》九斤老太所抱怨的“一代不如一代”了。再后来,道士炼丹用的铜器,佛寺门口香烟袅袅的焚香器具,文人雅士的案头陈设,造型分明是鼎,名字却改叫了“香炉”。
宋徽宗皇帝有意复古,希望跨越汉唐,力图回归三代,内府大量收藏各地出土的商周铜器,并以此为模范,铸造过一批“新成礼器”,新铸“九鼎”,品质甚佳,为后世所称许,但稍后的“靖康国难”,北宋覆灭,礼乐用器俱为金人所掠,曾经是天命所归的光荣象征,恰恰沦为无道亡国的耻辱烙印。
宋元时期,各地孔庙学宫、宗教寺观供奉的仿古铜鼎,说是仿造自先秦古器图谱,但优劣不一,与三代气象,相去已远,就像我临写的王羲之《兰亭序》,认真的时候,我的老师点评说,勉强得其形似,懈怠时,则连形似也办不到。
郑嘉励:专职田野考古,业余从事杂文写作,既为个人抒情遣怀,也为考古工作者与大众之间的情感、趣味和思想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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