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杭德拉·卡莱斯-托洛拉：关注美国准军官们的多重身份

波士顿街头，一个普通的下午，身挂相机的卡莱斯-托洛拉遇到了一个手拎超市购物袋的女孩。她的年纪和卡莱斯-托洛拉相仿，却穿着一身军队制服。卡莱斯-托洛拉忍不住好奇，走上前问道：“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卡莱斯-托洛拉来自西班牙，正在麻省艺术与设计学院（Massachusetts College ofArt and Design）摄影系攻读研究生。军装女孩则是波士顿另一所大学的学生，但她有另一个卡莱斯-托洛拉之前所未闻的身份——预备军官训练团（ROTC）的成员。

ROTC是美国军队以大学为依托培养军官的计划。通过选拔进入ROTC项目的高中毕业生可以获得大学奖学金和预备军官资格。在完成大学课程同时，学员还要定期参加ROTC组织的军事训练课程，为毕业后在军队服役做好准备。卡莱斯-托洛拉做了一系列研究，跟着这个军装女孩去了ROTC的活动。取得许可后，卡莱斯-托洛拉开始频繁拜访ROTC的活动。经过几个月的拍摄，这段与未来军官们共度的经历成就了她的毕业作品《集合》（ Fall in ）。

社会学+戏剧+摄影

学生阶段的卡莱斯-托洛拉喜欢德国摄影师贝歇夫妇（Bernd and Hilla Becher）拍摄的工业建筑、奥古斯塔·桑德尔（August Sander）拍摄的肖像、托马斯·施特鲁特（ThomasStruth）拍摄的街景。她曾经拍摄过摩托车手的肖像、波士顿的波多黎各移民家庭生活，还有一组关注环境、审美观变迁的越南街头肖像作品，但她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长期关注的主题。来到美国专攻摄影之前，卡莱斯-托洛拉是巴塞罗那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再之前，她在高中时学习过戏剧。

在拍摄《集合》的那个冬天，卡莱斯-托洛拉转投摄影的时间还不长，但社会学的训练和学习戏剧的经验是她的优势。前者教会她观察问题的方法，“我会在很大程度上参与到我所拍摄群体的生活之中。一开始，我完全是局外人，我要花好几个月才能和人们熟悉起来、建立关系和信任。对我来说，重要是理解每个人为何要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出于这个原因，我在了解被拍摄群体上下了很大的功夫。”高中时期的戏剧学习经验则为卡莱斯-托洛拉提供了视觉效果上可以参考的对象：“剧场中戏剧化的照明总是会吸引我的眼球。照明增强了表演者的身姿。我试图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强调戏剧性的照明。”拍摄过程中，卡莱斯-托洛拉将主要精力投入在参与观察上，只记录自己突发的灵感。

与ROTC的学员们共度了一段时光后，卡莱斯-托洛拉才开始着手编辑自己的照片，并思考这些影像。

那些穿军装的年轻人

随着研究和编辑工作的深入，卡莱斯-托洛拉观察到：虽然每位ROTC学员都有不同的背景、目标与动机，但大四的学员们普遍表现出比大一新生们更明显的信心与集体自豪感，也有更强的群体认同感。当学员们加入ROTC，他们就成为了军人这个群体的未来一员，被赋予了“军人”这一角色。四年的训练中，ROTC将教会学员们军人应有的的言行举止，赋予学员们作为军人的价值观、荣誉感和认同感。在这个阶段，学员们既有作为普通大学生的个人身份，也有作为未来军人的群体身份。

卡莱斯-托洛拉决定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出学员们的这种“双重身份”。《集合》由两部分影像交织而成。一部分是卡莱斯-托洛拉对ROTC活动的纪实：学员们学习军事技能，参加培养领导力的课程，利用暑假时间参加专门的训练营。另一部分则是男女学员们的肖像——精细的、巴洛克式的灯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这些未来要成为美军军官的男女学生们身着统一的制服，没有多余的配饰，脸上不施脂粉，也不和观看者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卡莱斯-托洛拉说自己往往把相机摆得离拍摄对象很近，希望也能让观众尽可能地靠近画中人，增加亲密度，拉近心理距离。“肖像是与另一个人（画中人）建立的直接联系。”当被问道为什么肖像在她的作品中占那么大比例时，她回答说“一幅优秀的肖像能够在观看者和被拍摄对象之间建立关系，或者至少唤起观众心中的某种情感：喜欢还是不喜欢，信任还是不信任，共情还是抗拒？”

在《集合》中，制服是学员们群体身份的体现，而凝视和身体姿势则是他们个人身份的体现。卡莱斯-托洛拉试图将这两种身份相互交融。这种交融有时表现得很微妙，有时表现得很明显。制服将学员们统一为一个群体，但每个人不同的表情又让他们互相区别开来。” 卡莱斯-托洛拉用《集合》对观众发起了一次邀请——她邀请观众们仔细观看这个军人群体中每个人的共性与个性。

找到自己的声音

2015年，《集合》登上了CNN网站的图片栏目，卡莱斯-托洛拉同时受到了不少赞美和争议。有读者在照片下讽刺卡莱斯-托洛拉对双重身份的强调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当然知道他们有自己的个性。”另一位曾接受过ROTC训练的读者则持不同的意见：“当人们看见制服，就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假设，比如说军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照片是还不够好，但至少她去做了。”这些评论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卡莱斯-托洛拉打破了人们对军人的刻板想象，甚至让某些读者因为自己的刻板想象被打破而感到不舒服。

卡莱斯-托洛拉将《集合》视作对媒体上常见军人形象的一种突破。“在成长的过程中，像我的大多数同辈人一样，我看到的军人形象大部分都源于媒体或好莱坞电影。”她说，“美国陆军的形象是最常见的。拍摄最难的挑战之一就是从这种先入为主的视觉印象中跳出来，找到自己的声音、关注点和观点。”

在《集合》之后，卡莱斯-托洛拉明确了自己要拍摄的长期选题：挑战人们对身份的刻板想象。而且，她的个人风格在《集合》中开始逐渐成形——深入的研究工作、使用固定镜头而不是变焦镜头近距离拍摄、戏剧式的用光，以及大量的肖像。目前，卡莱斯-托洛拉工作生活于伦敦。她的新项目关注一个围绕19世纪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Jane Austen）作品展开活动的复古爱好者群体，继续探讨性别刻板印象、角色扮演等主题。

在自己的作品中，卡莱斯-托洛拉希望继续邀请观众直面他人和自己身上的多重身份和社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