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 一部摄影与漫画结合的纪实文学

1987年，从阿富汗结束任务回来的第二年，摄影师迪迪埃·勒费伍尔（Didier Lefèvre）掉了14颗牙齿。即便已经回法国过上了安稳日子，勒费伍尔却一直在忍受慢性疖病的困扰。这些状况很可能与他1986年下半年的那段疲劳过度、缺氧、营养不良、焦虑不安的阿富汗之旅有关。在那段任务中，他拍摄了4000多张底片，其中有6张被法国《解放报》以整版刊登，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次殊荣。不过，大部分照片却默默无闻，而他在任务中所遭遇的种种经历，也只对那些愿意倾听的密友讲过，其中就有法国漫画家埃曼努埃尔·吉贝尔（Emmanuel Guibert）。13年后的一天，吉贝尔突然建议道：“不如出本书吧？”勒费伍尔这才取出沉睡在箱子里的照片，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在勒费伍尔的口述下，吉贝尔用画笔重构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经历，两人以漫画和照片交叉叙事的方式，创作出这本纪实题材的图像小说回忆录《摄影师》（ LePhotographe ）。在这部历史文本里，人们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阿富汗，以及那些在个人命运与地缘政治交汇的特殊历史背景下不为人熟知的文化冲突、种族信仰、情感纠葛，以及人性挣扎。

4000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作为职业摄影师，也作为无国界医生（MSF，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组织的一员，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勒费伍尔去过8次阿富汗。

那段时日的阿富汗并不太平。1986年底，勒费伍尔在执行那次让他掉了14颗牙的任务时，阿富汗正遭受冷战时期苏联的武装侵略。为了巩固势力阵营，对抗大洋彼岸的冷战劲敌，同时获得波斯湾丰富的石油资源，苏联于1979年发动了入侵阿富汗的战争。1986年，战火已经在这个原本美丽的国度燃烧了七年，战争进入胶着状态，战场上死亡人数高达十几万。《摄影师》中有一句话：“这一片风光壮美、经年不变的热土，压根就没把战争放在眼里。”

在这样的环境下，勒费伍尔作为随行摄影师跟随“无国界医生”（全球最大的非政府医疗团体）本着人道主义理念，冒着战火深入阿富汗腹地，开展了不分国籍、不分种族的无歧视救援。

深入阿富汗需要勇气和义无反顾的精神，勒费伍尔为了避开苏军驻地、敌对势力控制区和雷区，必须和团队一起从巴基斯坦徒步翻越15座高山，才能到达安全地带，行走路线极度迂回曲折。

《摄影师》全书共分三章，第一章讲述队伍如何从巴基斯坦出发，经重重跋涉抵达目的地村庄；第二章讲述MSF的医生们在村庄中设立医院并展开医疗救助；最后一章讲述勒费伍尔因急于回家，冒险独自沿来时的路返回巴基斯坦，三个章节的内容以这一段的经历最为凶险。

死神的威胁无处不在，但勒费伍尔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用相机将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没有偷拍，没有扭捏，镜头直白地记录下战时阿富汗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些让人铭记于心的、照片背后的故事。

小人物的阿富汗

当国际舆论谈起阿富汗几乎都是抽象的宏大描述时，勒费伍尔的镜头却对准着普通人民。在朝不保夕的时代，人有旦夕祸福是常态，照片里有被炸弹炸至内出血身亡的小男孩、被碎屑打断脊髓瘫痪的年轻姑娘，也有借着战争敲诈旅人的警察、罹患出血性溃疡差点丧命的外国记者……每个普通人在战乱中都在为生活而挣扎。

虽然这些照片来自战地，但严格意义上讲，勒费伍尔并非一名战地摄影师。在这本书中，你很难找到那些爆炸瞬间的硝烟和弹片。客观来看，救助医疗队伍会尽可能在安全的地方实施援助，不可能冲到枪林弹雨中；主观来说，当战争成为了当地人的日常，真正让勒费伍尔感动的是在炮火中从容生活的普通人，他们对生命依然热爱，对未来美好生活依然充满向往。于是某些照片也闪烁着幽默与快乐的瞬间，例如摄影师围观一头驮运的驴怎样因抗拒过桥而被卡在桥中，而护卫救援队队员怎样凭一己之力将驴屁股提起以帮助它脱离危机；再如，勒费伍尔与医生看见路边巨大的方形石块，不约而同将其想象成巨大而美味的巧克力，等等。痛苦与坚强、果敢与担当是这些照片的注脚。

勒费伍尔也险些命丧在异国他乡，他曾躺在大雪纷飞的卡洛达克山山顶，用20毫米广角镜头向上空仰拍，为了告诉人们他是在哪儿等待死神的降临。还好，最后他得到救援，幸运地带着4000多张照片返回法国。

这是漫画，又不仅仅是漫画

在勒费伍尔向好朋友吉贝尔讲述这段经历后，身为漫画家的吉贝尔运用漫画结合纪实资料的形式，一方面展示了大量的照片、历史资料，另一方面借用漫画让从照片里遗漏的故事得以重见天日。

吉贝尔在20世纪90年代“法国新漫画”运动中崛起，成为少有的既受广大读者欢迎、又得到专家青睐的漫画家。他的绘画手法生动有趣，擅长描摹细节，尤其善于捕捉人物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这些阿富汗战场上复杂的人物，他寥寥几笔便使它轻松跃然纸上。

更重要的是，漫画使得摄影师本人作为“我”有了出镜的机会。在这样一个记录普通人生活的作品中，漫画呈现出摄影师心中的主观感受，也是那些照片中看不见的东西：沮丧的心情、身体的病痛，被敲诈勒索时的愤怒与无奈，面对无辜孩子受重伤时的情绪失控……

两人的这次合作，诞生了历史上首部摄影与漫画结合的纪实作品。照片的真实性、代入感与漫画的叙事性、艺术感相得益彰，一场20年前的战时回忆，就还原在《摄影师》的一帧一画之中。(纳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