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宝藏》:文物成为“网红”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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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8-03-10 11:35
“博物馆和博物馆里的文物从来不是沉闷的,如果人们觉得它无趣,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找到一个与之匹配的表达”
2017年岁末,《国家宝藏》在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首播,由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湖南省博物馆、河南博物院、陕西历史博物馆、湖北省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等九大博物馆的馆长们联席坐镇,每期介绍一家博物馆甄选出的三件文物。
节目甫一推出,迅速扣动了观众的心弦:豆瓣评分最高达9.5分;前四期节目播出不到一个月,全网播放量近6亿;无数“90后”乃至“00后”疯狂为节目“打call”……
鲜有人料到,一档文博类电视综艺节目会一夜之间变身“网红”,带旺一波“文物热”。
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文物的尊严,体现在见证昨天,更体现在服务今天、福泽明天。
《国家宝藏》让文物成为“网红”,引发现象级的讨论,其逻辑是怎样的?它又为“文物活起来”带来哪些启示?
“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我畅想一下,27件国宝在《国家宝藏》播完的时候,那就像是建起了一座跨越时空的、没有围墙的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蔡琴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在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节目部主任、《国家宝藏》总制片人吕逸涛看来,博物馆是一个国家的文化象征,是一个国家文化最好的展示平台。
“躺在博物馆里的文物,无声讲述着一个民族的信念,见证一个国家灿烂的文明。”吕逸涛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然而,“博物馆和博物馆里的文物是冰冷沉闷的”也是很多人一种固有的认知。在我国,公众总体上尚未养成经常走进博物馆的习惯,观众平均每年进博物馆0.5次,远远少于欧美国家观众平均每年3~5次的频率,许多文物成为“高冷”的馆藏。
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强跃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文物如果仅仅‘活’在库房、‘活’在研究层面,是有价值,但不如让文物‘活’在所有人心中的价值大。”
“专家有专家的语境,而让观众接受又需要另一个语境,”强跃说,“这个时候就需要类似于《国家宝藏》这样的翻译器、转化器。”
大众传播可以打破博物馆的围墙,让文物实现“从专家到大众”的语境跨越,让更多人“爱上文物,然后翻开历史书,走进博物馆,让自己成为专家,成为传承发扬中华灿烂文化的一分子。”
在《国家宝藏》的开播手记中,总导演兼制片人于蕾写道:“在我们心里,博物馆和博物馆里的文物从来不是沉闷的,如果人们觉得它无趣,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找到一个与之匹配的表达。”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因此,《国家宝藏》在最初策划时决定选择九座博物馆。于蕾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除故宫博物院外,对其他八家博物馆的选择,节目组最初其实并没有头绪。
在征求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的意见时,节目组得知,2010年国家文物局、财政部印发了《中央地方共建国家级博物馆管理暂行办法》,其中首批“中央地方共建国家级重点博物馆”恰好有八家,“这八家博物馆也代表了我国博物馆领域的较高水平。”
这些业内顶级的博物馆,每个都是一座宝库。“我们感觉挖到了富矿,九大馆里面的文物,都是国之瑰宝。”吕逸涛说。
大众传播和博物馆深入而新颖的互动,打造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节目播出后,根据观众投票结果,每家博物馆会从三件国宝中选出一件,在故宫六百年诞辰之际在故宫博物院举办主题特展,展出最终甄选出的九件国宝。
随着《国家宝藏》的走红,博物馆内曾经高冷的文物也成为了“网红”,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便是代表。这件文物在《国家宝藏》首集播出后就备受关注,被网友戏称为乾隆皇帝“农家乐审美的象征”,很多人专程到故宫一睹真容。
讲好故事的新探索
于蕾告诉本刊记者,这档节目的诉求在于:“希望观众真心热爱我们的文化,热爱我们的历史,不是被教化式地灌输这种观念,而是真的觉得文物很有趣。”
《国家宝藏》执行总导演汤浩认为,节目是在告诉观众去博物馆应该怎样看“门道”,怎样欣赏文物和了解它的历史。
比如,文物最初的所有人是谁?千百年来经历了怎样的流转?“当你把这些东西都了解之后,你会发现文物更鲜活了,不仅仅是一个工艺品,它变成了一个有生命、有个性的东西。”汤浩说。
这就需要通过讲好故事才能实现。如汤浩所说,《国家宝藏》是对如何讲好文物故事的一种新探索。根据文物的历史背景,《国家宝藏》给文物设定了“前世传奇”,由明星担任的“国宝守护人”演出短剧还原情境,用一种“舞台剧+纪录片”的形式讲故事。
要讲好故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国家宝藏》文学总撰稿于新玲介绍,确定播出的文物后,节目组要为每个文物准备四五个故事,“反复比较、选择”。
那么,故事的选择标准是什么?于新玲这样概括:“最终选择的故事,都是最贴近文物价值的故事。”
以辽宁博物馆推选的“宋人摹顾恺之《洛神赋图》”为例。其实,关于顾恺之的传奇故事非常多,这增加了故事选择的难度,但辽宁博物馆的这幅馆藏作品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每一帧图的旁边都有一段曹植的《洛神赋》。“所以我们就调整了方向,讲了一个曹植和顾恺之惺惺相惜的穿越故事。”于新玲说。
于蕾认为“文物故事的核心表达是最重要的”,这个核心表达,应对得起“国家宝藏”这四个字,传达出某种让观众激动、骄傲或遗憾的东西,“挑选的所有故事内容都是打动我们的,否则也讲不好。”
而引入明星担任“国宝守护人”,则为登场的文物“吸粉”,更利于传播。
“选择这些明星,是因为他们自身的气质,或者他们的经历和我们要表达的国宝的故事、气质、精神内涵相互融通。”于蕾说。
例如,演员刘涛是“妇好鸮尊”的“国宝守护人”。妇好是商王武丁的妻子,骁勇善战,身兼祭祀之责,为武丁朝的兴盛作出了突出贡献。节目组认为,刘涛的气质,很符合人们对这位集“王后、战神、祭司”等身份于一身的女英雄的想象。
再如,“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是唐朝长沙窑外销瓷的代表,壶身的诗文见证了唐朝市井中茶酒与诗歌文化的结合。作为其“国宝守护人”的主持人何炅本身是长沙人,且精通阿拉伯语,既和这件文物的市井大众气质吻合,也适合讲述唐朝“中国制造远销海外”的故事。
以当代方式与历史握手
明星讲述的是文物的“前世传奇”,而文物“今生故事”的讲述者,则阵容庞大,其中包括考古工作者、大学教师、博物馆工作人员、工程师和志愿者等。
文博领域工作者来讲述文物的“今生故事”在情理之中,但是《国家宝藏》中很多文物的“今生故事”,其实并不限于文博领域。
“航空发动机涡轮叶片铸造的神秘基因就藏在‘云纹铜禁’中。”中国航空发动机集团高级工程师吴庆辉在节目中的讲述,就颇令人感到惊奇。
河南博物院收藏的“云纹铜禁”是春秋中期的一件青铜器,造型繁复精美,用失蜡法铸就。失蜡法也被称作熔模工艺,在航空发动机涡轮叶片这种当今“大国重器”的铸造过程中,仍在使用。
“为什么是‘前世今生’?就是要告诉大家这个文物在今天还有着非常强的时代意义,而且它不会停止在今天,它的生命还将一直延续后世千年。”于蕾说。
吕逸涛将“前世今生”的内容设计手段,视作一种对认知文物方式的解构,团队“融合了演播室综艺、舞台剧、真人秀等多种艺术形态”,这“是大型文博类节目的一次探索创新”。
除了在内容设计上用“前世今生”进行古今穿越的历史对话外,《国家宝藏》结合古典韵味与现代舞台科技的舞美设计风格,也在节目首播时紧紧抓住了观众的眼球。
《国家宝藏》使用了LED开合车台、天轨吊装及移动设备、全息影像技术、冰屏柱等现代舞台科技,其灯光设计既能满足塑造前世人物和配合场景的需求,又有浓厚的科技感和古典美学。
湖南省博物馆馆长段晓明说:“让文物‘活’起来,首先应该让文物美丽起来,让展览亲切起来,让观众愉悦起来。”
在吕逸涛看来,创新表达才能愉悦观众,实现润物细无声。他说:“创新就是基因的重组,把现有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通过时尚新颖的组合,让人感觉到愉悦和振奋,“让国人有自豪感骄傲感,才真正彰显和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
吕逸涛表示,以往并非没有文博节目,《国家宝藏》之所以成功,是因为用当代的方式与历史握手,把所有可利用的艺术形态有机集合在一起,自然而然让“国宝真正‘活’起来,节目真正火起来。”
打破“年龄魔咒”
《国家宝藏》在开场白中作了这样的宣示:“我们是一个年轻的节目,我们有多年轻呢?也就是上下五千年。”
于蕾回忆,在两年前筹拍《国家宝藏》时,策划团队经常会提起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我当时说,《我在故宫修文物》这样一个题材在B站上都能够这样的火爆,我们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文化性的话题。”
节目播出后,有数据调查公司为节目组提供了《国家宝藏》的受众数据:其主体构成人群,最多的是20岁到25岁的年轻人,15岁到20岁的紧随其后。
“厚重的历史与现代的脑洞相结合,节目就能焕发出新的活力,让年轻人乐于接受。”哔哩哔哩董事长陈睿说。
《国家宝藏》在视频网站哔哩哔哩(以下简称“B站”)的火爆,印证了陈睿的说法。“节目播出6集,点击量高达1500多万,B站主动在首页上给我们建了一个专题。”于蕾说。
在B站上活跃的主流人群,多是一线城市受到良好教育的学生,而其在B站上的行为特点,就是会针对喜好内容通过弹幕进行高密度的交流。因此,弹幕本身也是内容制作者一窥观众反馈的渠道。
“那么多年轻人跟帖留言,都在说‘燃爆’‘泪目’,都在说‘我喜欢央视爸爸’。”于蕾表示,这让节目组觉得很受鼓舞。
有网友在《国家宝藏》首播集的B站评论页留言:“班上很多老师向我们推荐这个节目,当时班上也有很多同学起哄说,马上开多媒体,现在就看一期。”还有不少网友留言说:“看这个节目是我们的寒假作业。”
《国家宝藏》在学生群体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于蕾透露说:“有很多以前很少看电视的高学历人士,也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说很喜欢这个节目。”
在《国家宝藏》B站的弹幕上,时常能看见这样的内容:“真后悔当初没选和文博有关的专业。”于蕾认为:“可能未来会有很多同行看到博物馆这个领域的光亮,或者看到这个话题给观众带来的兴趣,会带来更多人进入到这个领域。”
“我们从来不缺少高收视的节目,但我们缺少吸引年轻人的、对其有引领性的、能够创造话题的节目。”在于蕾看来,节目对年轻人的影响力,比亮眼的收视成绩更让节目组欣慰,“我们影响了民族的希望,他们又是那么挚爱真正属于我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高雪梅/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