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只能从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出发,去想象和体会他人的命运
我最近听到一个论调,来自一个出身、地位、收入都较好的“人生赢家”,他说他认为遇到社会灾难的时候,首先应该救的并不是儿童,而是有突出专业技能的人才。他的理由是,国家为了培养这一类人才,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但孩子的前途却是不一定的,他(她)可能是个人才,也可能是一个败类。
不要以为这名社会精英的言论很少见,他大概代表了不少精英崇拜者的心声。某新浪微博大V曾发过一条微博戏谑过这种心态,他说,他要和专家、精英们做朋友,因为,他寻思有一天,如果小行星要撞击地球,联合国的方舟上空间有限,一大群难民都争相要上,他的专家精英朋友,挥着证书说“我是麻省理工的Ph.D!让我上船!人类文明要存续!”这样就能上船。那么他自己,作为跟班可能也可以跟着上船。
这个想法,就是一个精英主义泛滥之后必然产生的势利和自保。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这些自保万岁的精英。这个世界上还有黄毛这种身处底层也愿意付出悲悯的人,还有身处王宫也懂得民间疾苦的快乐王子。
快乐王子是王尔德笔下的童话主角。王子锦衣玉食,他自述:
以前我住在逍遥自在的王宫里,那是个哀愁无法进去的地方。白天人们伴着我在花园里玩,晚上我在大厅里领头跳舞。沿着花园有一堵高高的围墙,可我从没想到去围墙那边有什么东西,我身边的一切太美好了。我的臣仆们都叫我快乐王子。
一切在他死后发生了变化。因为他被做成一个雕塑站在很高的地方,这其实是一个隐喻,隐喻他的立场和视野已经产生了变化,他能看到的,就不仅仅是王宫的墙壁所环绕保护的。他看到这座城市里的丑恶和贫苦,穷苦的女裁缝正在给缎子衣服绣上西番莲花,那是她给皇后织的,而她却没有钱给生病的孩子买一个桔子。
快乐王子让小燕子把自己身上钉着的那些宝石啄下来,送给这个病孩子。燕子是他的伙伴,是他眼睛的延伸。因为有了燕子,他看到了更多这样的穷人。
比如,乞丐们坐在大门口,饥饿的孩子们坐在巷子里望着昏暗的街道,桥洞里面两个孩子相互搂抱着想使彼此温暖一些,“你们不准躺在这儿,”看守驱赶他们,两个孩子又跚蹒着朝雨中走去。
世间可能有乐善好施,那是在满足自己大部分利益之余的行为,很少有人像快乐王子那样,使自己最后一无所有。他分掉了自己所有的宝石,变成一个身上灰不溜秋的乞丐一样的雕像。市长们都说,这个雕像太难看了,把它拿下来烧掉吧。他就被烧掉了。
这是真正的千金散尽并把自己彻底舍弃。佛陀和耶稣有这样的情怀,在孩子里面,也常常有这样的情怀。比如顾城就写过一首诗,说到一个悲哀的孩子,因为他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看到狭小的街巷、板棚、每颗低低的心。这样的赤子之心,正是某些精英主义者所摒弃和遗失的。
人们之所以不能以他人的哀矜为哀,是因为无法体会美国伦理学家罗尔斯假设的那种“无知之幕”。无知之幕的意思是,假如人们都不知自己在社会中处于什么位置,拥有什么资源,这个时候,人们就会出于理性,希望有利于那些处于最不利处境的人。如果你处于优越地位,照顾不利者也不会损失惨重,但如果你处于底层,这样的分配则会使我们仍然活下去。
所以,假如我们能真正意识到,我们归根到底也是处于无知之幕中,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并非恒久拥有,随时皆可失去,在这样的思维中,每个人大概都应该哀矜而勿喜。
陈思呈:专栏作家,已出版《我虚度的那部分世界》《神仙太寂寞,妖怪很痴情》《每一眼风景都是愉快的邀请》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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